清晨的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来时,余小麦正梦见自己在解毒藤基地里采集样本。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梦境如泡沫般碎裂。
"妈!我们到村口了!"儿子小川的声音带着大学生特有的朝气,"导航说前面在修路,是从祠堂那边拐进来吗?"
余小麦瞬间清醒,瞥见闹钟显示才七点二十。窗外传来陆远山和父亲在菜园里说话的声音,夹杂着锄头翻土的闷响。
"对,绕过那棵老槐树。"她一边应答一边拉开衣柜,手指在两件连衣裙间犹豫,"你爸...他们都来了?"
"嗯,小玲非要早点出发,说要看农村的早晨。"小川压低声音,"小苏阿姨带了自家做的酱菜。"
余小麦最终选了那件湖蓝色的棉麻连衣裙——去年生日陆远山买的。她对着镜子快速扎起马尾,发现眼角新添了道细纹。楼下飘来煎鸡蛋的香气,母亲已经在厨房忙碌。
"远山!"她趴在窗台上喊,"小川他们快到了。"
菜园里的男人抬起头,晨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镀了层金边。他穿着建国给的旧T恤,领口有些松垮,露出锁骨处一道已经淡化的疤痕。作为解毒藤基地的负责人,这次因公负伤后,上面特批了他们夫妇一年的休养假期。
"我去换件衣服。"陆远山拍拍手上的泥土,经过她窗前时突然伸手碰了碰她垂下的发梢,"蓝色很适合你。"
十分钟后,余小麦在院门口见到了那辆沾满泥点的黑色轿车。车门打开的瞬间,一个穿oversize卫衣的高个男孩像炮弹般冲过来:"妈!"
小川身上混合着青春期的汗味和某种草药的气息,头发比视频里看到的更长,乱蓬蓬地支棱着。他身后,穿着 polo衫的陈大柱正从后备箱搬出礼盒,肚腩比上次见面又明显了些。
"小麦。"前夫点头招呼,目光却越过她往院子里张望,"听小川说远山恢复得不错?"
余小麦还没回答,一个扎着哪吒头的小姑娘蹦到她面前:"余阿姨好!我是小玲!"女孩穿着某偶像团体联名T恤,手腕上戴着五颜六色的橡皮手环,眼睛亮得像山涧里的小鹿。
"长这么高了!"余小麦弯腰想摸她头发,女孩却突然躲到母亲身后。穿着碎花雪纺裙的小苏歉意地笑笑,递上两个玻璃罐:"自己腌的酱黄瓜和辣白菜。"
阳光斜照在小苏光洁的额头上,余小麦注意到她眼角没有一丝皱纹——比自己年轻至少五岁。这个认知让她下意识挺直了背脊。
"进屋坐。"她接过罐子,冰凉的玻璃表面凝着水珠,"远山在..."
话音未落,陆远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欢迎。"他换了件挺括的浅灰衬衫,袖口卷到手肘处,露出小臂上几乎淡不可见的银色纹路。余小麦看见小苏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堂屋里,母亲已经摆好八样早点:金黄的南瓜饼、冒着热气的红薯粥、淋了辣椒油的腌萝卜,还有余小麦小时候最爱的米糕。小雨不知何时溜了进来,正凑在小玲耳边说什么,两个姑娘笑得肩膀直抖。
"姐夫!"建国的大嗓门震得窗户嗡嗡响,他扛着半麻袋新挖的竹笋跨进门,"正好赶上...哟,来客人了?"
接下来的场面活像过年。小川缠着陆远山问解毒藤有效成分提取的问题;陈大柱和父亲讨论村里新修的水渠;小苏被母亲拉去厨房学做霉豆腐;几个孩子在院子里追逐打闹。余小麦端着茶壶站在堂屋中央,恍惚间有种时空错乱感。
"妈!"小川突然举着手机冲过来,"我上学期那篇关于药用植物的论文被《中医药学报》收了!用的就是陆叔教我的解毒藤分析方法!"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中文摘要里,"余川"的名字格外醒目。
余小麦还没看清内容,院子里突然传来小玲的尖叫。所有人同时冲向声源——小姑娘正指着菜园角落的鸡窝,一只芦花母鸡扑棱着翅膀飞出来。
"它啄我!"小玲带着哭腔举起手指,上面有个几乎看不见的红点。
小苏一个箭步冲过去:"妈妈看看..."
"没事的。"陆远山不知何时出现在鸡窝旁,手里捧着个温热的鸡蛋,"芦花鸡护窝,不是针对你。"他变魔术般从口袋掏出根棒棒糖,"草莓味的,要吗?"
小玲破涕为笑,余小麦却注意到陆远山转身时皱了皱眉,右手无意识地按了下肋部。那是他受伤最重的位置。
上午十点,太阳已经晒得人皮肤发烫。余小麦帮母亲在厨房准备午饭时,透过窗户看见陆远山带着几个孩子在后山空地辨认草药——用他这些年研究解毒藤积累的知识。
"你男人真会教孩子。"母亲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小川小时候就爱黏着他学认草药。"
余小麦笑了笑,目光扫过院子里正在剥毛豆的小苏。阳光透过葡萄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衬得那截露出的脖颈愈发白皙。她突然想起多年前自己也是这样,坐在同一个位置为陈大柱准备下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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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麦姐。"小苏不知何时站在了厨房门口,手里捧着碗刚剥好的豆子,"需要我帮忙切菜吗?我刀工还..."
话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砰"的闷响,接着是小雨的惊呼。余小麦扔下锅铲冲出去,看见陆远山单膝跪在空地边缘,面前是打翻的草药篮子。
"找到了!"小川高举一株植物欢呼,完全没注意到陆远山的异常。但余小麦看得真切——他撑着膝盖起身时,指关节泛着不正常的金属光泽。
"远山。"她快步上前握住他的手腕,触感冰凉,"是不是..."
"太阳晒的。"他迅速抽回手,光泽已经消退,"我去拿些冰镇饮料。"转身时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我没事,别声张。
午饭在堂屋摆了两桌。大人们围着八仙桌,孩子们在茶几旁另开一席。余小麦特意把陆远山安排在背对电扇的位置——这样别人就看不到他后颈偶尔闪过的银光。
"尝尝这个腊肉炒笋。"母亲热情地给小苏夹菜,"自家腌的腊肉,城里买不到的。"
陈大柱抿了口米酒,突然感慨:"村里变化真大,上次来篮球场还是水泥地呢。"
"现在晚上还有广场舞。"建国给妹夫倒了杯啤酒,"姐夫设计的那个草药烘干房,村里人都在夸好用呢。"
余小麦注意到小苏偷偷拍了张陆远山的侧脸,配文"传说中的草药专家"发了朋友圈。这个发现让她心里泛起一丝异样,像喝了口变质的米酒。
"远山最近还研究解毒藤吗?"陈大柱夹了块红烧肉,"听说县里给你特批了一年休养期?"
"暂时不碰专业工作了。"陆远山轻描淡写地回答,同时自然地接过余小麦递来的汤碗——她注意到他今天第三次避开用右手接东西。
话题很快转到孩子们的学业。小川眉飞色舞地讲述他的草药研究;小雨展示她种的药食两用植物;连害羞的小玲也说起学校文艺汇演。余小麦望着这群在传统与现代交织中成长的孩子,恍惚间想起自己当年跟着陆远山在基地里记录解毒藤生长数据的日子。
下午三点,当陈大柱一家准备返程时,余小麦在储物间找到了独自整理草药的陆远山。阳光从气窗斜射进来,照见他额角的细汗和微微发抖的手指。
"稳定剂带了吗?"她反手锁上门。
陆远山从药柜底层取出注射器,金属部件在光线中泛着冷光:"帮我一下。"
当他解开衬衫纽扣时,余小麦倒吸一口凉气——从胸口蔓延到腹部的银色纹路像藤蔓般清晰可见。她熟练地找到注射点,针头刺入皮肤的瞬间,那些纹路如退潮般缓缓消散。
"别告诉他们。"陆远山系好扣子,声音已经恢复平稳,"尤其是小川,这孩子太敏锐了。"
院门口,小川正把行李装车。余小麦走过去时,听见儿子压低声音问:"陆叔是不是旧伤发作了?他今天有十七次不自觉地摸肋部。"
"医生说要静养一年。"她强作镇定,递过一袋母亲准备的土产,"照顾好自己,别总吃泡面。"
返程的车扬起一阵尘土。余小麦站在路沿上挥手,直到黑色轿车消失在拐角。身后,陆远山正在教小雨辨认草药,声音温和有力,仿佛半小时前的虚弱从未存在。
傍晚,余小麦在整理客房时,从小苏落下的手提包里掉出个小药盒。她蹲下身,看见标签上印着"叶酸片"和某三甲医院的logo,生产日期是上周。
窗外传来孩子们的笑声。陆远山带着他们在菜园里种植药草,小玲的哪吒头在夕阳下一跳一跳的。余小麦把药盒塞回原处,突然觉得胸口发闷——这个比她年轻五岁的女人,正在经历她二十多年前的旅程。
晚饭后,当所有人都聚集在二楼平台看陆远山演示草药标本制作时,余小麦悄悄溜进卧室。床头柜里的菌丝稳定剂少了两支,而他们昨天才刚用过一支。她凝视着窗外的月亮,想起主治医生的警告:"解毒藤的毒素和菌丝已经改变了他的身体构造..."
"看!"楼下突然爆发出欢呼。余小麦探出头,看见陆远山正抱着小玲教她压标本。月光下,他的笑容温暖如常,只有余小麦知道,他背在身后的右手正无声地颤抖着,像风中的银色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