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老两口的卧房里亮着暖色的床头灯。

陆志鸿戴着老花镜,半倚在枕头上翻看这报纸,鼻梁在镜托下滑落了一点。

吴楚云洗漱完,穿着睡衣坐到他身边。

“你看到了没,咱们小儿子,长得多好。”

“嗯。”陆志鸿含糊地应了一声,目光还在报纸上。

“哎呀,你别看了。”吴楚云伸手干脆利落地把他手里的报纸抽走,搁在了床头柜上。

“你倒是也说说,今天孩子的话你也听见了!他以后想自己做买卖呢……”她蹙着眉,忧心忡忡。

“你说这年头自己出去干个体户,真能行吗?”

陆志鸿这才慢条斯理地摘下老花镜,捏了捏鼻梁,语气沉稳:

“这你还看不明白吗?那孩子的态度挺明确,他既不想从政也不想从军。”

他话锋一转,带着点久居高位者的判断:“而且以我的眼光来开,以后国内的政策一定会大力发展经济的。”

“他要是脑子活,自己打拼条路子,未必就是坏事。”

吴楚云轻叹一声,带着迟来的遗憾:“说到底,还是咱们把他找回来得太晚了……如今再想安排个稳妥去处,怕也不容易。”

陆志鸿侧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妻子一眼。

“依我说,你可别瞎折腾了,”他嗓音低沉,“那小子主意正着呢,咱们才刚认识他几天啊?手别伸太长,由着他自己张罗去。”

“老陆,你这话啥意思?”吴楚云一听不乐意了,“那可是我们的亲儿子,你说不管就不管啊?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陆志鸿也是无奈,吴楚云出身很好,平日里也是个明事理的人。

可一沾上陈默的事,那点愧疚和补偿心理就占领高地了。

总恨不得把最好的都堆到儿子面前,也不细想人家需不需要。

他把老花镜叠好,轻轻搁在床头柜上,决定点拨一下妻子。

“这小子,你了解多少?”

见妻子疑惑地望过来,陆志鸿续道,“雪松跟我说,他自个儿掏钱买下了皇城根底下两千多平的大院子,还转手卖给思源一块明代的古玉。前阵子不是去津市洋货市场转悠了一圈么?紧接着那边就全城戒严了一个多星期……”

吴楚云瞬间瞪大眼睛:“什么意思,小默犯了什么事儿了吗?”

“那倒未必,”陆志鸿摆摆手,眼中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精光,“我的意思是,这儿子可不是省油的灯,别总拿他当二十出头啥也不懂的愣头青看。”

他说完,还刻意停顿了一下,下巴似乎都抬高了一点点,语气里难得带了一丝隐约的得意。

“不过话说回来……也对。我陆志鸿的种,确实都还可以。”

“哈!”吴楚云被气笑,伸手就戳了下丈夫的肩膀。

“瞧把你能的!当年要不是我闭着眼睛嫁了你这个木头,你能有今天?你当生两个儿子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对,对,”陆志鸿连忙顺毛捋,一脸诚恳地抓过妻子的手拍了拍。

“吴楚云同志那是咱家头号大功臣!给我生了两个这么优秀的儿子。”

语气里带着几十年磨出来的哄老婆的熟稔。

第二天清晨,陈默踩着木质楼梯下来,算是体验了一把高干家庭的早餐时光。

还没到八点,两辆黑色轿车就已经安静地等候在院门外。

陆志鸿用完早餐,步履沉稳地率先出门。

很快,陈默也跟在陆雪松身后走出了家门。

吴楚云一直送到院门口,有几分不舍。

“……您回屋吧,早上寒气还没散尽呢。”陈默温声说道。

那声“妈”卡在喉咙里,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但他并不着急,既然已经见了面,往后日子还长,有的是时间慢慢相处。

陆雪松开车把陈默送到了招待所门口

陈默推门下车前,陆雪松摇下车窗叮嘱道:“爷爷的寿礼,心意到了就行,不用过分贵重。”

“过两天我找你吃饭,把家里人的情况大概都跟你说一下。”

“要是我忙没时间,我就让思源跟你说说。”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陈默笑了笑。

“这两天我真有点事得办。”

“行。”陆雪松点点头,对这个独立自主的小弟还是很是放心。

车子便汇入了晨间的车流。

陈默这两天是真给自己排得满档。

他头一站直奔京城最大的建材市场。

在市场门口那群“趴活”等散单的老师傅堆里。

陈默目光锐利地挑中几位经验老道的,上前递了根烟,蹲下攀谈起来。

他仔细询问了当下改门砌墙的人工和建材行情,心里盘算着。

丹青雅苑那宅子,正门的保持原样,古朴雅致不能动。

但要在后面临街那面墙上凿开一扇足够宽大能开进汽车的后门。

趁着城市规划和城管尚未像后世那般严苛。

要知道,再过两年,到了八五年往后,你想直接从自家庭院开条路连通大街,那基本就是痴心妄想。

得赶在政策收紧前动手。

计划很明确,房子钥匙一到手,立刻推倒后院临街那堵墙。

沿着新开的口子起一道高高的围墙,把整块地稳妥地圈起来。

跟几位师傅敲定了个大概报价,又约好十天后来实地看活,在做详细方案。

陈默利索地拍拍裤腿上的灰,紧接着就转向下一站。

他的马不停蹄地赶往王府井,目标王府井图书大厦。

也就是后来的西单新华书店。

80年的王府井新华书店,已经扩建了,面貌焕然一新,更是开创性地设立了“开架售书”试点区域。

读者终于不必再隔着玻璃柜台指指点点,能够自由翻阅想看的书了。

这里也随之渐渐成为学术气息浓厚的书籍集散地。

书架上分门别类地陈列着大量高考教材。

自高考制度恢复以来,高等学府的梦想重新燃遍了神州大地。

然而与之形成矛盾的,是教材资源的极度匮乏。

尤其是在像彭县那样的偏远小城,外语教材几乎是天方夜谭。

别说英语课本了,连相关的读物影子都难以寻见。

尽管此时1980年高考尚未将英语计入总分,正式计入是在1983年。

于是,陈默一头扎进了这座知识的海洋里。

连续数日,他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小蜜蜂。

凡能搜集到的高考复习资料,无论出版社新旧,不分科目难易他都逐一看了一遍。

现在已经到了四月初了,等他回去就是四月末了。

离高考只有一个月多了。

时间紧迫,他最近都没想着在赚钱的事儿。

连着把合适的教材带回去给自己媳妇跟大姐看看。

他倒不是很担心温亦雪的学习成绩,他担心的是大姐跟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