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文士的声音陡然拔高，说的愈发激情，充满了煽动性的力量。
“再看看我们闯王！替天行道！吊民伐罪！所到之处，开仓放粮！杀贪官！废苛捐！为的就是给这天下穷苦百姓，挣一条活路出来！”
文士话锋一转，矛头直指王策：“城上的王策将军！”
“你也是条好汉！有经天纬地之才！何必替这腐朽透顶、烂到根子里的朱明朝廷殉葬？你护着的这满城百姓，他们祖祖辈辈，就是被这朝廷、被那些朱家猪王逼得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你护着他们，就是在护着这吃人的世道啊！”
“王将军！放下武器！打开城门！归顺闯王！闯王仁义，必当重用！封侯拜将，前途无量！更能救这满城百姓于水火！这才是真正的仁德大道！”
“若执迷不悟，顽抗天兵……”
文士的声音陡然转厉，充满了森然的杀意：“待我大军破城之日，玉石俱焚！鸡犬不留！那时悔之晚矣！”
最后那句“鸡犬不留”，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城头短暂的沉寂，带来一片压抑的倒吸冷气声。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悄然弥漫开来。
“放你娘的狗臭屁！”刘瞎子气得暴跳如雷，额头青筋暴起，指着城下破口大骂。
“李岩！你个龟孙子！有本事真刀真枪来攻！派个酸丁在这里嚼蛆放屁算什么英雄好汉！爷爷我……”
他一把抢过身边亲兵的火铳，就要往下瞄准。
“老刘！”
王策一声低喝，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住了刘瞎子的暴怒。
他目光冰冷如铁，越过垛口，投向远处闯军大营那面“李”字帅旗的方向。
王策知道，李岩一定在某个地方看着这里。
王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和，他向前一步，站到了垛口最显眼的位置，迎着城下无数道目光，也迎着远处帅旗下那双可能存在的锐利眼睛。
他没有用喇叭，但丹田运气，声音如同沉雷滚过城头，清晰地盖过了风声，传向城外。
“李岩将军！”
王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力量，清晰地越过城墙，落向闯军阵前，城头城下，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你派人历数朱明朝廷之弊，桩桩件件，皆为事实！”
王策的开场白，石破天惊！
不仅城下的闯军文士愣住了，连城头的刘瞎子、朱慈烨和众多士兵都愕然地看向他。
这特么老子在历数罪行，居然拿还有当面承认的？
一般来说不都是抵死不认，疯狂狡辩吗？
这人不按套路出牌啊？！
王策的语气异常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真理。
“税赋如虎，贪官如狼，藩王宗室，食民膏血而不知足！天下百姓，辗转沟壑，易子而食！这些，都是真的！这朱明朝廷，早已病入膏肓，烂到了根子里！”
这番毫不避讳、直指核心的承认，让城下那文士准备好的慷慨陈词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他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靠北了，话都让你说了，我说什么？
文士默然转身看向李岩的方向，那表情好像在说：“他说的，都是我词儿啊！”
王策话锋陡转，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但是！你闯军，就代表这天下百姓了吗？！”
他猛地指向城下闯军的阵列，目光锐利如电，仿佛要穿透那些士兵身上斑驳的衣甲，看到他们一路走来的斑斑血迹。
“你口中替天行道、吊民伐罪的闯王大军，一路东来，破城掠地之后，做的又是什么？！”
王策的声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和冰冷的质问。
“是开仓放粮，救民水火？还是纵兵大掠，杀良冒功？！”
他踏前一步，身体几乎探出垛口，声音如同重锤，狠狠砸向城下。
“富户士绅，固然该杀！但破城之时，被闯军刀锋所向，哀嚎倒地的，难道只有为富不仁者？！多少升斗小民，只因家中尚有几斗存粮，几件破衣，就被尔等乱兵闯入，夺其口粮，辱其妻女，最后身首异处？！多少村庄，只因未能及时‘犒劳’你闯军大军，便被付之一炬，老弱妇孺尽成焦炭？！”
“你们攻城略地，靠的是裹挟流民，驱赶饥民为前驱！让他们用血肉之躯去填壕沟，去挡箭矢！城破了，功劳是你们将领的！城下堆积如山的尸骨，又有多少是你们口中要拯救的‘穷苦百姓’？！”
王策的每一句质问，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那些曾经参与过“破城”的闯军士兵心上，阵前的气氛变得极其诡异，鼓手们敲击鼓槌的动作变得僵硬，文士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不少闯军士兵下意识地低下了头，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眼神闪烁，王策所言的景象，他们很多人亲眼目睹，甚至……参与其中。
帅旗下，李岩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极其难看。
王策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戳中了闯军无法回避的阴暗面，他握着缰绳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王策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嘲讽：“至于闯王仁义？”
“他麾下大将刘宗敏，在洛阳拷掠福藩时，手段之酷烈，令人发指！所得金银堆积如山，可曾拿出半分赈济洛阳城外嗷嗷待哺的灾民？他麾下大将田见秀，破襄阳时纵兵三日，城中大火三日不熄！这，就是你口中的‘仁义’？！”
城下一片死寂，连风声似乎都凝滞了。
王策的声音陡然拔高到顶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来自未来的宣判。
“你们闯军，说到底，不过是一群被饥饿和仇恨逼疯了的流寇！你们打碎了一个腐朽的旧世界，却根本没有能力，也没有意愿去建立一个更好的新世界！你们的目标，无非是抢钱，抢粮，抢地盘！从一地流寇，变成一国之寇！你们所谓的‘替天行道’，不过是裹挟着天下穷苦百姓的尸骨，踩着他们的血泪，去满足少数人改朝换代、称王称霸的野心罢了！”
“你们，和你们口中那腐朽的朱明朝廷，在本质上，又有何区别？！不过是一丘之貉！一个盘剥敲骨，一个杀人放火！受苦的，永远都是这天下的黎民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