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算司衙门,密室。
昏黄的烛火下,张金宝的脸色比纸还要苍白。
他面前的桌案上,摆放着三件东西。
一封血迹斑斑的遗书,一枚断裂的狼牙配饰,还有一小撮被烧焦的衣物残片。
它们是天算司在辽阳的情报网,留下的最后痕迹。
负责人王冕,在城破之前,服毒自尽。他在遗书中,详细描述了敌军攻城的惨烈景象,以及对情报失误的沉痛忏悔。
他的两名副手,老李和小赵,为了掩护其他外围人员撤离,主动暴露,与冲入联络点的蒙古兵同归于尽。
整个辽阳情报站,七名核心成员,全军覆没。
张金宝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王冕那张饱经风霜的脸。
他记得,王冕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商人,在辽东经营了二十多年,对那里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
可就是这样一位老手,却在这次的突袭中,毫无还手之力。
问题出在哪里?
张金宝一遍又一遍地复盘着整个事件的经过。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在心底,认真分析着失败的每一个细节。
良久,他睁开眼睛,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来人。”
一名黑衣下属出现在他身后。
“传我的命令。第一,立刻抚恤所有殉职人员家属,标准……提高三倍。他们的子女,由天算司负责抚养成人。”
“第二,废除东北地区所有旧的商探联络点。所有外围人员,立刻转入静默状态,等待新的指令。”
“第三,给我找一个人。”
张金宝从一堆卷宗中,抽出了一份。
“赵山。辽东抚顺人,世代以打猎为生。半个月前,他所在的村子,被一支蒙古游骑兵屠戮,全家一百一十三口,只有他一人因为进山打猎而幸免。此人熟悉山林,目前……应该正在辽东的山里,报复落单的蒙古兵。”
“找到他。告诉他,朝廷可以给他报仇的机会。不是让他一个人去送死,而是给他一支队伍,给他最好的武器和补给,让他带着我们的人,去猎杀那些侵略者!”
下属接过卷宗,没有多问一句,身影一闪,便消失在黑暗中。
张金宝知道,他这是在赌。
赌那个叫赵山的猎户,将这人的丛林生存技巧,与天算司的情报网络、大夏的军事力量结合起来,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他要建立的,不再是以往那种被动收集情报的“耳朵”。
他要一支主动出击,能够深入敌后,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刺探、破坏、暗杀的“獠牙”!
他将这支未来的新队伍,命名为——山林斥候。
同时,张金宝对天算司的内部结构,也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他将整个天算司,拆分成了“外勤”和“内勤”两大系统。
外勤司,负责情报的刺探和执行。下面又根据任务环境,细分为“山林斥候”、“城市暗桩”、“海外信使”等多个部门,各司其职,互不统属,单线联系。
内勤司,则负责情报的汇总、分析、甄别、归档。张金宝从国子监和民间,招募了大量精通算学、地理、语言的专业人才,对所有送回来的情报,进行交叉比对,去伪存真,最终形成一份精准的分析报告,呈送给皇帝和兵部。
两大系统,一动一静,一明一暗,构成了一张全新的,更加严密,也更加高效的情报天网。
……
七天后。
辽东,一片绵延不绝的原始森林边缘。
一名天算司的探子,小心翼翼地按照约定的方式,吹响了三长两短的鸟鸣。
林中一片寂静。
就在探子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准备离开时,一个冰冷的,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谁派你来的?”
探子浑身一僵,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他甚至没有察觉到,身后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他缓缓转过身,看到一个如同铁塔般的汉子。
汉子身穿破烂的兽皮,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里面燃烧着不加掩饰的仇恨和野性。
他的背上,背着一张比人还高的巨弓,腰间插着一把砍柴刀。
正是赵山。
“我……我是天算司的人。”探子强忍着恐惧,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奉我们总管之命,来找你。”
赵山盯着那块令牌,眼神闪烁了一下。
“官府的人?找我做什么?”他冷笑一声,声音沙哑,“我现在忙着杀蒙古鞑子,没空搭理你们!”
“我们总管说,你这样杀,杀到死,也报不了仇。”探子鼓起勇气,大声说道,“蒙古人有三万,你杀得完吗?他们背后,还有更厉害的罗刹鬼!你想让你全村老小的在天之灵,看着你像个野兽一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林子里吗?”
赵山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探子知道,自己的话,刺中了他的痛处。
“我们总管说了,”探子趁热打铁,“他可以给你一个真正的机会。他会给你一支一百人的队伍,他们都和你一样,是最好的猎手,家园被毁,至亲被杀!他会给你们最好的武器,最快的马,最锋利的刀!他还会给你们提供蒙古人和罗刹鬼的动向,让他们在哪里吃饭,在哪里睡觉,都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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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要你们去冲锋陷阵,只要你们做你们最擅长的事情——潜伏,侦查,下套,放冷箭!用你们的方式,把那些侵略者,一个个,全部送到地狱里去!”
“你的仇,朝廷帮你报!你,愿意吗?”
赵山沉默了。
他那双充满了仇恨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探子,仿佛要将他看穿。
良久,他那紧握着砍柴刀的手,缓缓松开了。
“你们总管……是谁?”
“天算司,张金宝。”
赵山咀嚼着这个名字,然后,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草熏得发黄的牙齿。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好。我跟他干。”
“从今天起,我赵山的这条命,就是他张金宝的。”
“只要能杀光那些狗娘养的鞑子和罗刹鬼,让我做什么都行!”
三天后,在宁远城外的一处秘密营地里。
一支由一百名精壮猎户组成的特殊部队,正式成立。
他们就是“山林斥候”的第一批成员。
张金宝站在他们面前,只说了一句话。
“从今天起,你们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你们的任务,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成为悬在敌人头顶的眼睛和尖刀!去吧,用敌人的血,来洗刷我们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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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辽阳城。
曾经繁华的大夏都护府,如今已经变成了沙俄与蒙古联军的临时大本营。
城内,随处可见巡逻的蒙古骑兵和金发碧眼的沙俄士兵。汉人的商铺被洗劫一空,门板上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烤肉、马粪和烈酒混合在一起的古怪气味。
都护府衙门,原本是宋长庚办公的地方,此刻,却被两个新的主人占据。
东边的暖阁,属于蒙古大汗,铁木真。
西边的正堂,则被沙俄将军,伊凡·谢苗诺夫,改造成了他的指挥部。
此刻,正堂之内,一场激烈的争吵正在进行。
“将军阁下!我再说一遍!我们应该立刻南下,趁着大夏人还没反应过来,一鼓作气,拿下山海关!”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哥萨克军官,他情绪激动,挥舞着手臂。
“只要我们控制了山海关,整个华北平原,就等于向我们敞开了大门!那里的财富、女人,足够我们享用一百年!”
“愚蠢!”
坐在主位上的伊凡·谢苗诺夫,冷冷地打断了他。
伊凡约莫四十多岁,身材高大,有着一头灿烂的金发和鹰隼般锐利的蓝色眼睛。他穿着一身笔挺的沙俄军服,胸前挂满了勋章,脸上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慢。
他端起桌上的银杯,抿了一口来自法兰西的葡萄酒,慢条斯理地说道:
“安德烈,你的脑子里,除了劫掠和女人,还能不能装点别的东西?你以为大夏帝国,是西伯利亚那些未开化的部落吗?”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地图前,用马鞭指着山海关的位置。
“这里,是天下第一雄关!城高墙厚,易守难攻。更重要的是,大夏皇帝,那个叫陈平川的年轻人,绝不是个傻子。辽阳失陷的消息,现在肯定已经传到了他的京城。你信不信,现在至少有十万大夏精锐,正在开往山海关的路上?”
“我们这点人,去硬攻山海关?那不叫勇敢,叫送死!”
“那我们该怎么办?”安德烈有些不服气地问道,“难道就一直待在辽阳这个破地方吗?这里的冬天,能冻死人!”
“当然不。”伊凡的嘴角,勾起一丝阴险笑意,“我们要等。等大夏人,自己送上门来。”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了门口。
“正好,我们尊贵的盟友,也来了。”
只见一名亲兵引着一个身材中等,但异常敦实的蒙古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穿着一身华丽的貂皮长袍,腰间挂着一柄镶满宝石的金鞘弯刀,正是乞颜部的可汗,铁木真。
铁木真的脸上,带着谦卑的笑容,一进门,就对着伊凡行了一个抚胸礼。
“尊敬的伊凡将军,愿长生天保佑您。”
“铁木真汗,请坐。”伊凡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态度不冷不热。
对于这个蒙古盟友,他从骨子里就看不起。在他看来,这些茹毛饮血的野蛮人,不过是他实现沙皇陛下东扩伟业的一枚棋子罢了。
铁木真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很自然地坐了下来。
他那双看似浑浊的小眼睛,不着痕迹地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人,将他们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将军,我刚刚得到消息。”铁木真开门见山地说道,“大夏人的一支援军,大概三千人,正护送着一大批军用物资,从锦州出发,目的地,应该是北面的宁远堡。”
“哦?”伊凡来了兴趣,“物资?是什么物资?”
“火药。大量的火药。”铁木真压低了声音,“足够宁远堡的守军,打上一整年。”
伊凡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知道,大夏军队的战斗力,一大半都来自于他们那犀利的火器。而火器的关键,就是火药。
如果能劫了这批火药,不仅能沉重打击大夏的军心,更能极大地削弱宁远堡的防御。
最重要的是,这些缴获的火药,可以用来补充他们自己日益紧缺的弹药储备。
“他们走哪条路?”伊凡追问道。
“必经之路,只有一条。”铁木真的手指,在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画了一个圈。
“黑松林。”
“那是一片方圆百里的原始森林,道路狭窄,地形复杂。大夏人的火铳阵,在那里根本施展不开。是打伏击的绝佳地点。”
伊凡盯着地图上的“黑松林”,蓝色的眼珠里,闪烁着贪婪和兴奋的光芒。
大夏的运粮队在他的速射枪兵和哥萨克骑兵面前,像宰杀羔羊一样,毫无反抗之力。
“好!太好了!”伊凡一拍桌子,“铁木真汗,你这次,可是给我送来了一份大礼!”
“我们立刻出动!我亲率五千名速射枪兵,在黑松林正面设伏。你的三万铁骑,从两侧包抄,截断他们的退路!务必全歼这股夏军,将火药全部夺过来!”
“一切,都听从将军的安排。”铁木真依旧是那副恭顺的模样。
然而,在他低下头的瞬间,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他当然知道伊凡在想什么。
让自己的蒙古铁骑去当诱饵,去啃硬骨头,而他伊凡的宝贝枪兵,则躲在后面,坐收渔翁之利。
这场仗打下来,无论胜负,他蒙古人的伤亡,都绝对是最大的。
铁木真心中冷笑。
这些罗刹鬼,真是把我们蒙古人,当成没脑子的蠢货了。
不过,他没有表露出来。
他需要沙俄的火器,需要沙俄的帮助,来对抗强大的大夏。
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他必须忍。
等到他从沙俄人这里,学会了制造火枪火炮的技术,等到他用大夏人的血,磨砺出更强大的军队……
到那个时候,无论是大夏,还是沙俄,都将匍匐在他的脚下!
这个富饶的,广阔的世界,最终只会有一个主人。
那就是他,成吉思汗的后裔,草原新的苍狼——铁木真!
“将军,既然计划已定,那我就先回去准备了。”铁木真站起身,再次行礼。
“去吧。”伊凡挥了挥手,心思已经完全沉浸在即将到来的胜利之中。
看着铁木真离去的背影,一旁的安德烈不屑地撇了撇嘴。
“将军,您就这么相信这个蒙古人?我总觉得,他那双小眼睛里,藏着一肚子坏水。”
“相信他?”伊凡冷笑一声,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了酒杯,“我谁都不信。我只信我手中的枪,和我一万五千名英勇的沙俄士兵。”
“至于铁木真……”伊凡晃了晃杯中的红酒,“不过是一条暂时听话的狗罢了。等我们利用他,敲开了大夏的国门,这条狗,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到时候,我会亲手拧断他的脖子,把他的皮,制成一张精美的地毯,铺在我的作战室里。”
伊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脸上露出了残忍而满足的笑容。
他并不知道,他眼中的那条“狗”,此刻,也在用同样冰冷的目光,盘算着该如何将他这个“主人”,连皮带骨地吞下去。
一场精心策划的伏击,即将在黑松林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