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巨门震颤的轰鸣如同来自九幽的丧钟，每一次嗡鸣都让岩壁上的血色符文亮起妖异红光。苏瑶指尖凝结的冰棱在第七次碎裂时，终于看清了门后涌动的究竟——那不是雾气，而是亿万扭曲的人脸，正顺着门缝渗出的黑气舒展肢体。
“它在消化玄铁锁链的禁制。”林墨的声音带着被剑气震伤的沙哑，他背后的本命剑“惊蛰”已布满蛛网裂纹，“最多还有一炷香，第三道封印就会彻底崩解。”
苏瑶没有回头。她望着自己掌心逐渐透明的纹路，那里曾刻着与林墨初遇时的雪痕，此刻正随着灵力透支化作飞散的光点。三天前在忘川河畔，鬼医临终前塞给她的半块龟甲还在怀中发烫，龟甲上“以忆为祭，可逆乾坤”的刻痕早已渗入血肉。
“你知道献祭记忆意味着什么。”林墨突然扣住她的手腕，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冰层传来，“百年记忆，不只是过往的事，还有我们……”
“我记得七岁那年你偷换了我的生辰酒。”苏瑶忽然笑了，眼角的冰珠坠落在地，碎成八瓣，“记得十五岁你替我受了宗门刑罚，后背结痂的样子像只大乌龟。”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将其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这些都刻在骨头里，烧不掉的。”
青铜巨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道丈宽的裂口赫然出现。黑气中伸出的骨爪带着腐朽的腥甜，所过之处，林墨布下的冰墙瞬间消融。苏瑶看见骨爪上套着半截玉镯，那是十年前她在鬼市淘来，硬塞给林墨辟邪用的。
“原来镇守封印的是你师兄。”苏瑶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的魂识被吞噬前，把这个留了下来。”
林墨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终于明白为何这道封印的气息如此熟悉，那些支撑巨门的玄铁柱上，每一道刻痕都是他入门时师兄亲手教的镇魔诀。骨爪猛地拍向苏瑶面门的瞬间，他用身体撞开她，左肩顿时被撕开深可见骨的伤口。
黑气顺着伤口往里钻，林墨闷哼一声，却看见苏瑶突然盘腿坐下。她解开了束发的玉簪，乌黑的长发垂落时，周遭的温度骤降至冰点。龟甲从怀中飘出，在她头顶裂成两半，露出里面金红色的纹路，那是早已失传的“往生祭”阵图。
“苏瑶！”林墨想冲过去，却被她布下的冰墙挡住。冰墙映出他此刻的模样——头发散乱，伤口淌着黑血，像极了当年被逐出师门的狼狈样。
“记得我们约定要去极北看极光吗？”苏瑶的声音透过冰层传来，带着奇异的回响，“你说那里的冰原能冻住时间，现在想来，倒是和我要做的事有点像。”
她抬手按在阵图中央，金红色的光芒顺着指尖蔓延，在她眉心凝成一点朱砂。百年记忆如潮水般从她眼底涌出，化作无数光点融入阵图：初入宗门时踩碎的琉璃盏，第一次御剑摔断的门牙，还有去年中秋，林墨在月下偷偷塞给她的桂花糕……
每流失一段记忆，苏瑶的眼神就黯淡一分。当她忘记自己为何要启动阵法时，阵图突然爆发出刺目强光。林墨看见她抬起头，目光茫然地扫过他，像是在看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你是谁？”她轻声问。
这句话比任何利器都要伤人。林墨捂住流血的肩膀，突然想起师兄临终前的话：“往生祭最狠的不是献祭者会遗忘，是被留下的人，要带着两份记忆活下去。”
青铜巨门后的嘶吼戛然而止。金红色的光芒化作锁链，将那些涌动的黑气死死钉回门内。苏瑶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她最后看了一眼林墨，嘴角似乎想扬起笑容，最终却只是轻轻蹙了蹙眉，仿佛在思考什么难题。
“活下去。”这是她消散前留下的最后三个字。
冰墙轰然碎裂时，林墨接住了半块残留着她体温的龟甲。青铜巨门重新合拢，只是门扉上多了一道冰纹，像极了苏瑶惯用的剑招。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肩，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浅粉色的疤痕，形状恰似她丢失的那半块玉簪。
远处传来弟子们的呼喊声，林墨将龟甲握紧，转身时，眼底的悲伤已被冰封。他知道苏瑶没说出口的约定——当极北的极光再次亮起时，就是记忆归来的时刻。
只是他没说，鬼医临终前还说过另一句话：“往生祭可逆乾坤，却不可逆人心。若被献祭者记起一切，便是封印崩解之时。”
夜风掠过空旷的祭坛，林墨的背影被月光拉得很长。他背后的惊蛰剑突然轻颤，剑身上映出点点极光，像极了苏瑶消散时的最后一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