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雾漫过第七重结界时,沈砚秋的指尖正凝着最后一缕灵犀。石缝里渗出的幽蓝汁液顺着他腕骨的旧伤蜿蜒而下,在掌心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穹顶摇摇欲坠的星轨——那是灵渊最后的屏障,此刻正像被顽童打碎的琉璃盏,裂纹从中央向四面八方蔓延。
“还剩多少?”苏临的声音裹着冰碴儿从身后传来。沈砚秋回头时,正看见她将半截断裂的阵旗插进冻土,玄色衣袍下摆沾着的冰晶簌簌坠落,在地面砸出细碎的声响。三天前他们还在争这最后一道结界该由谁来镇守,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争了——苏临左胸的血渍已经浸透了三层护心符,那是昨夜为了替他挡下蚀骨瘴气留下的。
沈砚秋没回答,只是将掌心的灵犀引向她背后的伤处。淡金色的光晕漫过皮肤时,苏临闷哼了一声,却反手抓住他的手腕:“省着点。”她的指尖比冰还凉,“等会儿用在该用的地方。”
该用的地方。沈砚秋望着她鬓角新添的白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青崖书院,那时她还是个总爱偷喝他茶的小师妹,被先生发现了就往他身后躲,发间总别着朵沾露的白梅。可现在那双手正紧紧攥着染血的阵旗,指节泛白如玉石,却再没力气去折一枝梅花了。
结界的震颤越来越剧烈,穹顶的裂纹里开始渗下灰黑色的雾气,落在地上便化作扭曲的影子,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沈砚秋看见苏临喉结动了动,像是在吞咽什么,随即听见她轻声说:“我昨夜梦到阿爹了。”
他的心猛地一缩。苏临的父亲是十年前陨落在第三重结界的,那时她刚及笄,抱着父亲的灵牌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眼睛哭成了血窟窿。后来每次提及,她总是笑着说“没什么”,仿佛那道疤早已结痂。
“他说...”苏临的声音忽然有些发颤,“他说灵渊的守护者从来不是困在结界里的,是要让后来者...能走出去。”
沈砚秋的指尖顿住了。他忽然明白那些在古籍里语焉不详的记载——所谓“永恒的守护”,从来不是用血肉之躯硬撑,而是要在结界崩塌前,为新生的灵脉找到延续的路径。就像百年前那位将自己炼成阵眼的前辈,就像十年前苏临的父亲,在最后一刻点燃了通往人间的裂隙。
“你想好了?”他问。苏临转过身时,眼里的决绝让他想起初遇那天,她也是这样睁着清亮的眼睛,说要跟着他学最厉害的阵法。
“你还记得我们结契时说的话吗?”她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细碎的光,“‘生同衾,死同穴,灵渊不灭,此誓不绝’。”
血雾终于漫过了他们的脚踝。沈砚秋将最后一道灵犀渡进她体内,看着那淡金色的光芒在她心口聚成小小的光点,像一粒埋在冻土下的种子。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当结界彻底崩塌时,这道灵犀会带着她的神魂钻进新的灵脉,从此与山同息,与水同源,再也不能化为人形。
“沈砚秋。”她忽然踮起脚尖,在他眉心印下一吻,带着冰雪和血腥气,“记住我现在的样子。”
穹顶在此时轰然碎裂。灰黑色的瘴气如潮水般涌来的瞬间,沈砚秋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会找到你的。”
他看着苏临的身影被淡金色的光芒包裹,一点点化作星屑融进地脉,最后留在他掌心的,只有一枚沾着体温的白玉佩——那是他当年送她的及笄礼,背面刻着的“临”字被血渍晕染,倒像是开了朵凄厉的花。
瘴气退去时,天边泛起鱼肚白。沈砚秋坐在滚烫的地脉上,看着新的嫩芽从石缝里钻出来,带着熟悉的幽蓝汁液。他将那枚玉佩按进土里,忽然明白苏临说的“走出去”是什么意思——守护者从来不是被困住的,他们只是换了种方式,让灵渊的故事继续流传。
三百年后,有个背着竹篓的少年在灵渊深处发现了一块奇异的玉石,里面仿佛有流光转动。山脚下的老人说,那是当年两位守护者留下的念想,他们化作了山,化作了水,化作了永远不会熄灭的灵犀,在每个月圆之夜,会有人听见玉石里传来轻轻的叹息,像极了三百年前,有人在结界崩塌前,说了句未完的“再见”。
少年将玉石揣进怀里时,忽然感觉掌心一暖,仿佛有谁在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远处的溪流叮咚作响,像是有人在哼着古老的歌谣,穿过层层叠叠的山峦,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