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的黎明并未带来温暖。
沈默僵坐在“时光驿站”那廉价的人造革椅子上,窗外灰白的天光吝啬地涂抹在起泡的米色壁纸上,非但没驱散黑暗,反而衬得房间更加阴冷死寂。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盘踞,却压不住沈默鼻翼间萦绕的、若有若无的幻觉——那浓得化不开的甜腻血腥,那冰冷刺骨的尸臭。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附,死死钉在自己的右手腕上。
三道。
三道暗红色的血丝,如同用最污秽的淤血凝结成的**纹身,深深嵌入腕骨上方的皮肉之下。它们不再是简单的线条,而是拥有了某种令人作呕的立体感。在熹微的光线下,能清晰地看到血丝内部,无数极其微小的、暗红色的颗粒,正以一种诡异而缓慢的节奏,微微地搏动着、流淌着。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像冰冷的针尖,轻轻刺探着他紧绷的神经,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排斥感。
颈间的轮回之玉沉沉地坠着,贴着他冰冷的皮肤。玉身比之前更加暗沉,内里那几道粗壮的血色纹路也沉寂下来,颜色深邃如同干涸凝固的千年血痂。然而,沈默能感觉到一种深沉的“满足”感,如同蛰伏的凶兽饱食后的慵懒,正从这冰冷的玉石中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无声地舔舐着他的灵魂。
桌上,那枚小小的铜钱是唯一的“战利品”,也是唯一的伤痕。绿锈被灼烧掉一大片,露出下方暗哑无光的青铜本体。一道焦黑的裂痕,如同丑陋的蜈蚣,从边缘狰狞地爬向方孔,无声诉说着昨夜那场恐怖对抗的惨烈。它残存的守护力量,似乎也随着这道裂痕,流逝了大半。沈默伸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铜钱边缘,一丝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的冰凉气息顺着指尖传来,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却奇迹般地稍稍压制了手腕血丝搏动带来的心悸。
“呼……”沈默长长地、带着颤抖地吐出一口浊气,冰冷的白雾在清晨的寒气中弥散。他必须动。必须离开这个房间,离开这个将他拖入地狱循环的起点。恐惧如同藤蔓缠绕,将他钉在原地,但手腕上那三道活物般的血丝,颈间那枚沉寂却散发着不祥的玉石,都在清晰地告诉他:坐以待毙,下一次轮回降临,他可能连挣扎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他像一具生锈的提线木偶,僵硬地起身。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全身隐秘的酸痛,那是电梯坠毁粉身碎骨后残留的幻痛。他草草收拾了桌上简单的行李——笔记本电脑、充电器、半瓶水,还有那枚裂开的铜钱。他小心翼翼地将铜钱贴身放进口袋,冰冷的金属隔着布料紧贴着皮肤,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安全感。至于那枚轮回之玉……他手指悬在胸前,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放弃了将它取下的念头。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直觉警告他,强行剥离,后果可能比戴着它更加恐怖。
拉开房门。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劣质地毯吸音的沉闷。惨白的灯光打在泛黄的壁纸上,空气里是中央空调过滤网沉闷的霉味。一切正常得令人窒息。沈默的目光警惕地扫过地面、墙壁、天花板,没有猩红的地毯,没有渗血的石壁,没有滴血的喷淋头。昨夜那血腥地狱般的景象,仿佛真的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
但他手腕上那三道冰冷搏动的血丝,颈间那枚沉重的古玉,都在无声地嘲笑着这种侥幸。
他快步穿过走廊,按下电梯下行键。金属门滑开的瞬间,沈默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猛缩了一下。轿厢内三面金属墙,惨白的顶灯,暗红色的塑胶地板……昨夜那疯狂坠落、粉身碎骨的记忆碎片猛地刺入脑海!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迈步进去。电梯平稳下行,只有轻微的失重感和缆绳摩擦的细碎声响。数字从“3”跳到“1”,门开了。明亮的大堂光线涌入,前台服务员打着哈欠,几个拖着行李箱的旅客睡眼惺忪地走过。
沈默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酒店大门。清晨微冷的空气涌入肺叶,带着城市特有的尘埃和汽车尾气的味道。他贪婪地呼吸着,试图驱散肺腑间残留的血腥幻觉。阳光吝啬地穿过高楼缝隙,洒在湿漉漉的街道上。行人匆匆,车辆鸣笛,世界在按部就班地运转。
只有他,像一个披着人皮的异类,带着手腕上三道活着的诅咒,行走在阳光下。
他需要信息。关于这玉,关于那血玉雕像,关于他手腕上这鬼东西。毫无头绪。唯一相关的,只有那座差点埋葬了他的荒山古墓。可那地方……沈默打了个寒颤,墓穴深处那穿着前朝官服、皮肤如同融蜡般流淌的枯骨,石壁上那些扭曲怪诞的浮雕,还有那面巨大的、刻满无法理解符号的青铜古镜……任何一个画面都足以让他再次陷入噩梦。回去?那无异于自投罗网,主动跳进一个更恐怖的循环。
玉器店。古玩街。
一个念头突然闪现。锦城有条老旧的古玩街,鱼龙混杂,真假难辨。或许……哪里有人能看出点什么?哪怕只是一点似是而非的传说,一点关于血玉、关于诅咒的只言片语,也比他现在像个无头苍蝇强。这是目前唯一能想到的、不是绝路的路。
沈默裹紧了单薄的外套,像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傀儡,汇入清晨上班的人流。城市的喧嚣包裹着他,汽车的轰鸣,行人的交谈,店铺卷闸门拉起的声音……这些声音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他全部的感官,都向内收缩,被手腕上那三道血丝牢牢攫取。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它们。
不是触觉,而是一种更直接、更诡异的“内视”。三道冰冷的、滑腻的异物,如同**寄生虫,深深地扎根在他的皮肉之下,与他的血管、神经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纠缠在一起。他甚至能“感知”到血丝内部那些微小颗粒流淌时带来的微弱“沙沙”声,如同无数细小的虫豸在血管壁上爬行。每一次心跳,血液泵过手腕,都仿佛在滋养着这三道寄生的血丝,带来一阵阵微弱的、带着冰冷恶意的“满足”感反馈回他的意识。
这种感觉让他几欲作呕,头皮阵阵发麻。他下意识地用左手紧紧握住右手手腕,试图用物理的压迫感去隔绝那种深入骨髓的异物感和精神污染。然而,指尖传来的触感更加清晰——那三道血丝在皮下的凸起,坚硬而冰冷,如同嵌入血肉的金属丝,又带着活物的弹性。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沈默一个激灵,如同受惊的兔子。他慌忙掏出手机,屏幕显示是一个本地的陌生号码。他犹豫了一下,强烈的孤立感和对信息的渴望压倒了警惕,他按下了接听键。
“喂?”他的声音干涩沙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才传来一个低沉、略显苍老、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男声:“是沈先生?昨天入住时光驿站311房的沈默先生?”
沈默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我是。你是谁?”
“我姓张,是酒店的夜班经理。”对方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公式化得有些刻板,“前台退房记录显示您还没办理手续。另外……保洁阿姨在打扫您房间时,发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情况。”
沈默的呼吸瞬间屏住:“什么情况?”
“她报告说,房间的地毯上,靠近床头柜的位置,有几处……暗红色的污渍。”张经理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污渍很新,形态……像是溅射上去的。还有一股很淡、但很特殊的味道,像是……铁锈混着点别的什么。我们想确认一下,您是否在房间内不慎弄伤了……”
轰!
张经理后面的话,沈默一个字也没听清!
暗红色的污渍?溅射形态?铁锈混着别的味道?!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昨夜幻境中那电梯轿厢疯狂坠落、身体被巨大冲击力碾碎的剧痛感,那粉身碎骨时血液喷溅的幻象,如同高清电影般在他眼前疯狂闪回!颈间的轮回之玉仿佛被唤醒,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手腕上那三道血丝内部的搏动骤然加剧!无数微小的暗红颗粒疯狂涌动,带来一阵强烈的、冰冷的针刺感!
那不是幻觉残留!
那循环地狱里的“死亡”,其痕迹……竟然渗透到了现实?!
“……沈先生?沈先生?您在听吗?”电话那头,张经理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
“我…我没事!”沈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和颤抖,“可能是我不小心打翻了什么饮料!我马上过去退房!赔偿!我会赔偿!”他语无伦次地说完,不等对方回应,猛地挂断了电话。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彻骨的冰冷和一种被无形之眼窥视的巨大恐惧。
轮回之玉的侵蚀……比他想象的更可怕,更无孔不入!它不仅在幻境中吞噬他的生命,更在现实中悄然留下死亡的烙印!那三道血丝,就是连接两个世界的脐带,是“血饲”的铁证!
他不能再回酒店!绝对不能!
沈默猛地攥紧口袋里的铜钱,裂痕处传来微弱的冰凉感,稍稍压制了玉坠的灼痛和血丝的悸动。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恐惧,眼中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厉。古玩街!必须去!现在就去!找到线索,找到压制这鬼东西的方法,或者……找到彻底毁灭它的途径!否则,下一次,那暗红色的污渍,可能就不只是出现在地毯上了!
他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古玩街的名字,声音嘶哑而急促。
---
锦城西郊,柳巷古玩街。
这里与城市中心的繁华截然不同。狭窄的青石板路两侧,挤满了低矮的、门脸陈旧的店铺。褪色的木质招牌在风中吱呀作响,上面写着“博古斋”、“藏珍阁”、“聚宝楼”之类充满岁月感的名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木头、旧书纸张、灰尘以及劣质熏香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味。行人不多,大多是些上了年纪、步履蹒跚的老者,或是眼神闪烁、四处打量的所谓“行家”。
沈默一下车,就被这股陈旧腐朽的气息包裹。腕间的血丝似乎对这里的环境产生了某种微弱的感应,搏动的频率略微加快,传递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这感觉让沈默毛骨悚然。他强压下心头的不适,目光锐利地扫过两旁的店铺。
大部分店铺都大门敞开,里面光线昏暗,摆满了各种真假难辨的瓷器、青铜器、木雕、字画。店主们或懒洋洋地靠在躺椅上打盹,或慢悠悠地擦拭着手中的物件,对门口经过的沈默只是懒懒地抬一下眼皮。
“古玉斋”。
沈默的脚步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店铺前。门脸很小,黑漆的木门半掩着,上方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字迹古朴苍劲。这家店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一种……同类的气息?不是温暖,而是一种同样沉淀着岁月、却带着阴冷和隐秘的“同类”感。他记得在墓穴中得到轮回之玉时,玉身某个极其隐蔽的角落,似乎也有一个类似的、难以辨识的古老印记。
就是这里了。
他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黑漆木门。门轴发出“吱嘎”一声悠长而干涩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店铺里格外刺耳。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檀香、灰尘、霉味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陈旧金属和土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店铺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狭窄幽深。光线异常昏暗,只有几盏瓦数极低的仿古宫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四周。墙壁是深色的木板,上面钉着一些同样深色的木架。架子上、靠墙的玻璃柜里,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各种玉器。
白的、青的、黄的、墨色的……玉佩、玉璧、玉琮、玉环、玉人、玉兽……形态各异,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大部分玉器都带着明显的沁色,或深或浅的土黄、褐色、甚至暗红色,如同岁月留下的斑驳泪痕。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微弱的光柱中缓缓沉浮。
一个穿着深灰色盘扣唐装、身形瘦削佝偻的老者,背对着门口,正站在一个高脚凳上,用一把细小的软毛刷,极其专注地清理着一尊深青色玉雕貔貅背部的灰尘。听到门响,他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用一种慢悠悠、如同砂纸摩擦般干涩的声音问道:“随便看。”
沈默的目光快速扫过店内。阴冷、压抑、死寂。这里的玉器虽多,却感受不到丝毫温润的灵气,反而像一个个沉默的、承载着无数秘密的冰冷墓碑。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颈间的轮回之玉,玉身依旧沉寂,但手腕上的三道血丝,搏动却明显清晰了几分,仿佛嗅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
他走到离老者不远的一个玻璃柜台前,目光落在里面一块掌心大小、颜色暗红、如同凝固血块般的玉璧上。玉璧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黑色沁纹,中心有一个圆孔,孔壁边缘似乎刻着极其微小的、难以辨识的符号。
“老板,这块血玉……”沈默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店铺里显得有些突兀。
“嗯?”老者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刷子,动作极其缓慢地从高脚凳上转过身。
当他的脸完全暴露在昏黄灯光下时,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是一张极其枯槁、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脸。深深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纵横交错,几乎将五官淹没。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珠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毫无生气的灰黄色,瞳孔在昏暗中几乎难以分辨。嘴唇薄得像两条干枯的线,紧紧地抿着。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长期缺乏光照的惨白,隐隐透着一种死气的青灰色。
这老者身上,散发着一种比这店铺更加浓重的、如同棺木般腐朽的气息。他的目光落在沈默脸上,那灰黄色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仿佛穿透了沈默的皮肉,直接落在他颈间的位置!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沈默!颈间的轮回之玉猛地传来一阵强烈的悸动!不再是灼热,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贪婪和渴求的悸动!与此同时,他手腕上的三道血丝,如同被注入兴奋剂,搏动骤然变得剧烈而清晰!无数暗红颗粒疯狂蠕动,一种强烈的、指向性的“饥饿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猛地冲击着沈默的意识!
这老者……不,这玉器店的老板,有问题!大问题!
沈默几乎是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右手猛地攥紧了口袋里的铜钱,裂痕处传来的微弱冰凉感让他稍稍定神。
老者那干枯的嘴唇极其缓慢地扯动了一下,似乎在笑,又像是在抽搐。他慢悠悠地从高脚凳上爬下来,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他走到沈默面前的柜台后,隔着玻璃,那双灰黄死寂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沈默的脖颈,沙哑的声音如同砂轮摩擦:
“血玉?年轻人……眼力不错。”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古怪的腔调,“这块‘血沁蟠虺璧’,是前朝老坑的东西,少见。沾过地气,也沾过……血气。凶得很。” 他伸出枯瘦如柴、布满褐色老年斑的手指,隔着玻璃点了点那块暗红玉璧,“看你这气色……阴得很,印堂发暗,怕是压不住它的凶煞。”
他的话语意有所指,那双死寂的眼睛更是仿佛洞悉了沈默所有的秘密。沈默感觉自己的心跳如擂鼓,颈间的玉坠悸动得越来越厉害,手腕上的血丝更是传来一阵阵针刺般的痛楚和强烈的“催促”感,仿佛在催促他靠近,去接触那块玉璧!
危险!致命的危险!
沈默强行压下转身逃跑的冲动,他知道此刻露怯只会更加被动。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老者那死寂的目光,声音尽量保持平稳:“老板说笑了。我只是好奇。听说有些古玉……有些特别的地方,能沟通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东西?”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将左手也放进了口袋,紧紧握住那枚裂开的铜钱,试图汲取那仅存的一丝守护之力。
老者的眼皮极其缓慢地抬了一下,灰黄色的眼珠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幽光。他干枯的手指在玻璃柜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哒、哒、哒”的轻响,如同催命的鼓点。
“沟通?”老者沙哑地重复了一遍,嘴角那诡异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点,“嘿嘿……年轻人,知道的不少嘛。古玉通灵,尤其是……这种沾过血的玉。”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沈默的脖颈,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有些东西,戴上了,就取不下来了。它会缠着你,吸着你……直到把你吸干,变成它的一部分。”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沈默的耳朵。颈间的玉坠猛地一颤,一股冰冷粘稠、带着强烈恶意的气息骤然从中爆发出来!手腕上的三道血丝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瞬间变得滚烫!无数暗红颗粒疯狂涌动、膨胀!一股远超之前的、狂暴的“饥饿”和“吞噬”的**,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沈默的意识防线!
“呃!”沈默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感觉自己的右手臂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那三道血丝仿佛要破开皮肉钻出来!它们的目标,直指柜台里那块暗红色的“血沁蟠虺璧”!
老者浑浊的灰黄眼珠骤然亮起!如同黑暗中点燃的两点鬼火!他脸上那干枯的皮肤怪异地抽搐着,猛地向前一步,几乎将整个枯槁的上身都压在了玻璃柜台上!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狂热和嘶哑:
“对!就是它!感觉到了吗?!那渴望!那联系!把它给我!把你身上的……给我!”他枯瘦的手指竟直接穿透了玻璃柜面,如同插入水中一般毫无阻碍!那只枯槁、布满斑点的手,带着一股浓烈的、如同打开千年棺木般的腐朽尸臭,快如鬼魅般抓向沈默颈间的轮回之玉!
“滚开!”沈默目眦欲裂!在老者手指穿透玻璃的瞬间,巨大的惊骇和被侵犯的暴怒压倒了恐惧!他怒吼一声,一直紧握在口袋里的右手猛地抽出!
不是拳头。
他的右手,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操控,五指张开,以一种决绝的姿态,狠狠地拍向老者抓来的枯手!
而在他的掌心,那三道嵌入血肉的暗红血丝,此刻如同苏醒的毒蟒,骤然暴起!它们不再是嵌入皮下的细线,而是瞬间膨胀、拉伸、扭曲!三道暗红色的、由无数蠕动颗粒组成的、半透明的诡异触须,猛地从沈默的掌心喷射而出!带着刺骨的冰冷和狂暴的吞噬**,后发先至,抢先一步狠狠刺向老者抓来的手腕!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利刃刺入朽木的闷响!
老者枯瘦的手腕,被三道暗红血丝触须瞬间洞穿!
没有鲜血喷溅。只有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如同积存了千百年的棺内淤积物的恶臭,猛地从那三个细小的贯穿伤口中爆发出来!
“嗬——!!!”
老者发出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混合着痛苦和极度狂喜的尖厉嘶嚎!他那张枯槁的脸庞瞬间扭曲!灰黄色的眼珠暴突出来,布满了狰狞的血丝!他手腕被洞穿处的皮肉,如同被投入强酸的蜡像,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溶解、溃烂、碳化!露出下方同样腐朽发黑、如同枯树根般的骨头!
然而,更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被血丝触须洞穿、正被疯狂溶解吞噬的老者手腕伤口处,并未流出血液,而是猛地涌出无数细密的、如同黑红色铁线虫般的诡异丝线!这些丝线带着浓烈的血腥和怨毒气息,如同拥有生命般,疯狂地扭动着,反过来缠绕向沈默掌中射出的三道暗红血丝触须!试图将它们反拉回去,吞噬掉!
两股同源却又相互排斥的、冰冷邪恶的力量,以老者的手腕为战场,展开了最原始、最残酷的吞噬与反吞噬!
沈默感觉自己的右手臂仿佛被投入了滚烫的油锅和冰冷的液氮之中!剧烈的、难以想象的痛苦从掌心瞬间蔓延至整条手臂!那三道血丝触须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此刻正疯狂地抽取着他的生命力、他的血气、甚至他的精神,去对抗那老者伤口涌出的黑红丝线!
颈间的轮回之玉爆发出刺目的血光!玉身内部沉寂的血色纹路疯狂扭动,贪婪地吸收着从沈默体内被血丝抽走的力量,同时又将一股更加冰冷、更加狂暴的邪异能量反哺给那三道血丝触须!
“我的!是我的!!”老者嘶嚎着,整条枯槁的手臂如同吹气般膨胀起来,皮肤下无数黑红色的丝线疯狂蠕动!他的力量在暴涨!那缠绕反噬的黑红丝线越来越粗壮,勒得沈默的血丝触须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吱”声!
沈默感觉自己像一个被不断抽空的破口袋,生命力在飞速流逝!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开始模糊!口袋里的铜钱疯狂地震动着,裂痕处爆发出最后一丝微弱的清光,试图压制玉坠的邪力,但这光芒如同投入血海的石子,瞬间就被淹没!
就在沈默感觉自己即将被彻底抽干、成为这场邪恶吞噬的养料的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低沉、古老、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的震鸣,毫无征兆地在他贴身的口袋深处响起!
是那枚裂开的铜钱!
铜钱焦黑的裂痕深处,一点微弱却极其纯粹的青铜色光芒骤然亮起!伴随着这光芒亮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古老祭祀意味的、如同洪钟大吕般的苍凉气息轰然爆发!
这气息并非针对沈默,也不是针对老者,而是如同拥有自己的意志,瞬间锁定了沈默颈间那枚爆发出刺目血光的轮回之玉!
咔…咔嚓嚓……
一阵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碎裂声,从沈默贴身的口袋里传出!
铜钱裂痕处爆发的青铜色光芒,如同拥有实质,化作一道极其纤细、却凝练无比的青铜色光束,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瞬间穿透了沈默的外套、衬衫,精准地照射在轮回之玉的中心!
滋啦——!!!
比昨夜更加剧烈、更加刺耳的灼烧声猛地炸响!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按在了寒冰之上!
轮回之玉爆发的血光如同被投入强酸的金属,瞬间剧烈地扭曲、沸腾、湮灭!玉身内部疯狂扭动的血色纹路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瞬间蜷缩、黯淡下去!那股冰冷狂暴、支撑着血丝触须的邪异能量被强行切断!
失去了玉坠邪力的支撑,沈默掌中那三道狂暴的暗红血丝触须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瞬间萎靡、收缩!狂暴的吞噬力量骤然消失!
“不——!!!”老者发出一声凄厉绝望、如同失去至宝的野兽哀嚎!他手腕伤口处涌出的黑红丝线失去了对抗的目标,疯狂地反噬自身!他那条膨胀的手臂如同泄气的皮球般迅速干瘪下去,溶解碳化的速度骤然加快!
沈默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反噬力量顺着萎靡的血丝触须倒涌回来!混合着那老者被强行打断吞噬后反噬的邪力、被铜钱青光灼伤的玉坠邪力碎片、还有大量混乱污秽的负面精神碎片,如同失控的洪流,狠狠冲入他的身体!
“噗!”他眼前一黑,猛地喷出一口带着暗红血丝的心头血!身体如同被巨锤击中,狠狠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店铺深处一个沉重的、覆盖着灰尘的玻璃展柜上!
哗啦!
玻璃碎裂的声音刺耳无比!
沈默摔倒在地,意识陷入半昏迷状态,浑身剧痛如同散架。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投入了绞肉机,被无数混乱、痛苦、怨毒的碎片疯狂撕扯!颈间的玉坠一片死寂冰冷,手腕上的三道血丝也萎靡地缩回了皮下,但内部无数暗红颗粒却在疯狂地吞噬、消化着倒涌回来的混乱能量,变得更加粗壮、更加凝实,甚至隐隐透出一种饱实后的“光泽”!
他挣扎着睁开被血污糊住的眼睛。
视线模糊晃动。他看到那老者枯槁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被血丝触须洞穿的手腕处,溶解碳化已经蔓延到了肩膀。他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灰黄色的眼珠死死瞪着沈默,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贪婪。然而,他的身体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风化,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水分的朽木!
老者的身体彻底僵直,然后如同堆积了千年的尘沙,哗啦一声,坍塌在地,化为一小堆散发着恶臭的灰黑色粉末。只有那件深灰色的唐装,空荡荡地铺在地上。
店铺里死寂一片。昏黄的灯光下,尘埃缓缓飘落。碎裂的玻璃碴散落一地,反射着诡异的光。
沈默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腹间撕裂般的剧痛,吐出带着血丝的口水。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全身的骨头却像散了架。
就在这时——
嗡……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共鸣震动,从他身下传来。
沈默艰难地挪动身体,低头看去。
他撞碎的,是一个靠墙的、厚重的老式木质玻璃展柜。柜子里原本似乎摆放着一些杂项小件,此刻都随着玻璃的碎裂散落在地上。引起共鸣的,是垫在柜子底部角落、毫不起眼的一块巴掌大小、边缘极其不规则的青铜碎片。
碎片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墨绿色的铜锈,坑坑洼洼,如同刚从泥地里挖出来。但在那厚厚的铜锈之下,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青铜色光芒,正从碎片中心一个极其细微的缝隙中,极其缓慢地渗透出来。
这光芒……这气息……
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挣扎着伸出手,不顾玻璃碴的锋利,颤抖着摸向那块青铜碎片。
指尖触碰到冰冷粗糙的铜锈表面。
嗡!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带着古老祭祀意味的、洪钟大吕般的苍凉气息,瞬间顺着指尖传入!这股气息庄严、肃穆、带着一种镇压邪祟的凛然正气,与他口袋里那枚裂开铜钱最后爆发的气息同源,却更加纯粹、更加古老!
更让沈默灵魂震颤的是,当这股气息与他指尖接触的刹那,他手腕上那三道刚刚饱食了混乱能量、正蛰伏消化的暗红血丝,如同遇到了天敌克星,猛地剧烈收缩、颤抖起来!传递出一种源自本能的、强烈的恐惧和……臣服?!
与此同时,颈间那枚死寂的轮回之玉,也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不再是贪婪,而是一种冰冷的忌惮!
沈默的呼吸瞬间屏住!他死死盯着那块被厚厚铜锈包裹的青铜碎片。
碎片中心那道细微的缝隙中,渗出的青铜色光芒极其微弱,却在沈默的注视下,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流动起来,勾勒出一个残缺的、极其复杂的纹路轮廓的一部分。那纹路……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见过!在地下墓穴深处,那面布满裂痕的巨大青铜古镜上!那是镜背核心区域才有的、象征着某种古老仪轨或镇压之力的核心符文!
虽然只是残缺的一小部分,但那独特的结构、那股苍凉的气息……绝对错不了!
这块不起眼的青铜碎片……竟然来自那面墓穴深处的青铜古镜?!
铜钱的守护,玉坠的邪异,血丝的寄生,还有这青铜镜碎片的气息……
一个模糊却至关重要的联系,如同闪电般劈入沈默混乱的意识!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那三道因为恐惧而蛰伏的血丝。
在铜钱最后爆发的青光、轮回之玉被灼伤后的沉寂、以及此刻青铜镜碎片气息的三重压制下,那三道血丝内部的无数暗红颗粒似乎陷入了短暂的凝滞。它们不再疯狂蠕动搏动,而是如同被冻结的虫群,静静地蛰伏在皮下的血丝管道中。
就在这短暂的、被多重力量压制下的凝滞间隙——
沈默那被剧痛和混乱冲击得近乎麻木的感知,终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连接感”!
不是来自轮回之玉,也不是来自青铜碎片。
而是来自他手腕上那三道暗红血丝!
三道血丝,如同三条冰冷无形的锁链,一端深深扎根在他的血肉灵魂深处,而另一端……竟然穿透了这现实的阻隔,遥遥地指向了三个截然不同的、模糊不清的方向!其中一条,似乎就指向锦城的某个区域(或许就是刚才那老者所在的方位),但此刻,这条“锁链”传递来的感觉,是“断裂”和“残留的怨毒”。
另外两条“锁链”,则指向更遥远、更不可知的远方!其中一条传递来的感觉,冰冷、沉寂、如同深埋地底万年的寒冰;而最后一条,则充满了狂暴、混乱、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这三道血丝,不仅是轮回之玉“血饲”的证明,更是三条无形的“锁链”!它们……在主动搜寻、定位着其他……承载着类似“碎片”的宿主?!
这个念头带来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沈默的血液!
“血饲之链”!
就在沈默被这恐怖的明悟冲击得心神剧震的瞬间,他指尖触碰的那块青铜镜碎片,似乎感应到了他精神剧烈的波动,也感应到了他体内血丝那短暂暴露的“连接”。
碎片缝隙中那缕微弱游动的青铜光芒,骤然变得明亮了一丝!
光芒流转的速度加快,那道残缺的符文纹路在沈默的注视下,如同被无形的笔勾勒,瞬间变得清晰了几分!紧接着,在那残缺符文纹路的中心,一点极其微小、却璀璨如星的金色光点,毫无征兆地亮起!
这点金光并非实体,更像是一个极其微小的投影,一个……星图的碎片!
星图极其复杂,由无数细密的、流动着微光的线条构成。但此刻,在星图的边缘,一个极其黯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小红点,正如同呼吸般,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沈默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个黯淡的红点上。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悸动,瞬间攫住了他!
那个红点……那个位置……
一股冰冷的战栗感,混合着宿命般的召唤,如同电流般窜遍他的全身!
那是……最终的归宿?还是……下一个被锁定的“血饲”之地?
---
古玉斋内,死寂如同凝固的油脂。
沈默瘫坐在冰冷的、沾满灰尘和玻璃碎屑的地面上,背靠着残破的展柜木架。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撕裂般的剧痛,喉咙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他费力地抬起手,抹去糊住眼睛的粘稠血污和冷汗,视线艰难地聚焦在掌心。
那块巴掌大小的青铜镜碎片,静静地躺在他沾满污迹的手心。表面覆盖的墨绿色铜锈厚重而斑驳,坑洼不平,边缘锐利得足以划破皮肤。然而,此刻在碎片中心那道细微的裂缝深处,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青铜色光芒,正如同沉睡巨兽平稳的呼吸,缓慢而稳定地脉动着。光芒勾勒出的残缺符文纹路,带着一种古老苍凉的韵律,每一次光芒的流转,都让沈默手腕上那三道蛰伏的暗红血丝产生一阵细微的、恐惧般的悸动。
他成功了。
用那枚裂开的铜钱作为引信,以自身濒临崩溃为代价,强行激发了这青铜镜碎片中残存的一丝力量。这力量重创了轮回之玉的邪力,打断了那恐怖的血饲吞噬,更将那玉器店老板——或者说,那被某种邪玉碎片寄生的怪物——彻底化为飞灰。
代价是惨重的。身体像被重型卡车反复碾压过,内脏仿佛移了位。更糟糕的是精神层面,被那场邪恶吞噬中断后反冲回来的混乱能量和负面精神碎片,如同无数细小的毒针,深深扎入他的意识深处,带来持续不断的眩晕、刺痛和难以言喻的污秽感。若非腕间那三道血丝在疯狂吞噬消化这些“残渣”,他恐怕早已精神崩溃。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
三道暗红血丝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饱满”。嵌入皮下的部分微微凸起,颜色深邃得如同凝固的紫黑色淤血。内部无数微小的暗红颗粒虽然暂时蛰伏,却隐隐透出一种饱食后的、令人不安的“光泽”和力量感。它们像三条冬眠的毒蛇,盘踞在他的血肉之中,冰冷而危险。沈默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这三道血丝与他自身生命力之间那根深蒂固的、如同寄生藤蔓般的联系——它们需要他的供养,同时也反馈给他一种扭曲的、源自吞噬的邪异力量。
颈间的轮回之玉一片死寂。玉身暗沉无光,内里那几道粗壮的血色纹路也蜷缩着,如同被烫伤的毒虫,失去了之前的凶戾。但沈默能感觉到,一股深沉的、带着贪婪和怨毒的“注视”,正从这冰冷的玉石深处传来,牢牢锁定着他掌心的青铜镜碎片,充满了忌惮和……一种病态的渴望。
他赢了眼前这一局,却输掉了更多。血饲之链的存在,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另外两个宿主……那如同深埋地底寒冰般的沉寂存在,那如同即将喷发火山般的狂暴存在……他们是谁?在哪里?这无形的锁链,最终会将他们引向何方?是自相残杀的修罗场,还是共同献祭的祭坛?
还有……
沈默的目光再次落回掌心的青铜碎片。那点如同呼吸般闪烁的、代表着一个位置的黯淡红点,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深处。
宿命?陷阱?还是……唯一的生路?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将这块冰冷沉重的青铜碎片紧紧攥在手中。碎片粗糙的边缘硌着掌心,那微弱的青铜色光芒透过指缝,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血饲之链,已然铸成。他,沈默,不再是独立的个体。他是这邪玉轮回中的一环,是猎手,亦是……猎物。
下一场“血饲”,何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