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门并不奢华,却透着庄重与威严。门楣上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陈府"二字。
小厮跳下马车,恭敬地掀开车帘:"公子,到了。"
陆明远先一步下车,然后转身,小心翼翼地扶着宋雨薇下来。他注意到府门前的石阶已经被磨得光滑,边缘处还长着几簇青苔,想必是经年累月鲜少有人踏足的缘故。
抬头望着这座沉淀着书香与历史的府邸,陆明远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敬畏之情。院墙内探出几枝梅花,虽然时节未到,但枝干苍劲,想必开花时必定美不胜收。
"老师他......近来身体可好?"他轻声问道。
小厮笑道,眼角又挤出几道细纹:"太傅精神矍铄,只是时常念叨您,说您若是到了京城,定要第一时间带您来见他。"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把铜钥匙,熟练地打开了侧门。
陆明远心中一暖,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学生这就去拜见。"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小厮点头,引着二人穿过庭院。院中古树参天,一棵老槐树的枝干虬结,树皮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假山流水间,几尾锦鲤在池中悠闲地游动,偶尔吐出一串泡泡,在水面荡起细微的涟漪。
远处,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站在廊下,含笑望着他们。老者身着深蓝色长衫,手中拄着一根紫檀木拐杖。
——正是陈老夫子。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白发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是春风拂过的湖面。
"来了?"老者的声音浑厚有力,在庭院中回荡。
陆明远快步上前,深深一揖:"学生拜见老师。"他的声音微微发颤,眼眶有些湿润。
宋雨薇也盈盈下拜,裙摆在地上铺开,如同一朵绽放的花。
暮色四合,陈府书房内烛火摇曳。窗外一株百年老梅的枝影投在青砖地上,枝丫虬结如龙,在烛光映照下如同泼墨画般疏朗有致。
陆明远端坐在紫檀木圈椅上,脊背挺得笔直,双手平放在膝头,指尖却不自觉地摩挲着衣料上细密的纹路。
他今日穿了一身靛青色直缀,腰间束着一条素白腰带,衬得身形愈发修长挺拔。
书房内陈设古朴典雅,四壁书架上整齐排列着各类典籍,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墙角一座青铜香炉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散发出沉静的檀香气息。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明远啊。"陈老放下手中的茶盏,青瓷与红木相触,发出清脆的"叮"声。这位当朝重臣已年过六旬,须发皆白,但双目炯炯有神,面容威严中透着慈祥。
他今日着一身绛紫色家常便服,腰间悬着一块温润的玉佩,举手投足间尽显儒雅气度。"明日就是设经筵的日子了,让你讲解《农政全书》,可有把握?"
陆明远闻言,立即起身行礼。烛光在他清俊的面容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他眉目如画,鼻梁高挺,唇薄而线条分明,此刻因紧张而微微抿着。
"回老师的话,学生已将全书通读数遍,尤其对'垦田'、'水利'二章反复研读。前些年在宋府试种新薯时,也曾参照书中'粪壤篇'之法,略有心得。"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显露出内心的忐忑。毕竟明日要在天子面前讲学,饶是他素来沉稳,此刻也不免有些紧张。窗外一阵微风拂过,带来几片落梅,轻轻飘落在窗台上。
陈老捋着花白的胡须,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伸手示意陆明远坐下,自己却站起身,踱到窗前。窗外最后一缕暮光映在他绛紫色的官袍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老人背着手,身形虽有些佝偻,却仍显挺拔,如同一株历经风霜却依然傲立的古松。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投在书房的地面上。
"你那个'三季轮作法',老夫在工部议事时曾听人提起过。"陈老忽然转身,目光如炬,"据说能让亩产提高三成?"
陆明远刚要起身回话,陈老却摆摆手:"坐着说便是。这里没有外人,不必拘礼。"语气中透着长辈对晚辈的慈爱。
他走回书案前,从抽屉中取出一把精致的紫砂壶,亲自为陆明远斟了一杯热茶。茶香氤氲,在烛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是。"陆明远微微欠身,双手接过茶盏,他将茶盏捧在掌心,"此法其实是在《农政全书》'耕田篇'基础上改良而来。学生发现,若将豆类、麦类与薯类轮作,再配合适当的休耕,确实能..."
他说到兴起,语速不自觉地加快,手指也在空中比划起来,修长的手指画出优美的弧线,仿佛在描绘田间的景象。
意识到失态,连忙收住话头,耳根微微发烫,白皙的面庞泛起一丝红晕。他低头抿了一口茶,借以掩饰自己的窘态。
陈老却哈哈大笑,笑声洪亮如钟,在书房内回荡:"好!好!好!"他拍着大腿,眼中满是欣慰,"那些只会死读书的酸儒,说起农事来不是之乎者也,就是子曰诗云,听得老夫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笑声渐歇,陈老的神色又严肃起来。他坐回太师椅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发出有节奏的轻响。"明远,经筵上切记,要言之有物。"
他语重心长地说,"皇上最厌空谈,尤其对那些只会掉书袋的翰林,向来没有好脸色。"他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在水面的茶叶,啜饮了一口。
陆明远郑重点头,喉结微微滚动:"学生明白。定当以实论实,绝不敢妄言。"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嗯。"陈老沉吟片刻,忽然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对了,今年八月的秋闱,你可有把握?"
他深吸一口气,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斟酌着词句:"回老师,近来日夜苦读,四书五经已温习数遍。若论文章..."
他顿了顿,抬起头直视陈老,清澈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火:"学生不敢说必中,但定当竭尽全力,不负老师期望。"
窗外一阵夜风吹过,烛火摇曳,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陈老盯着他看了许久,长叹一声:"你啊..."摇摇头,花白的胡须随之轻轻晃动,"还是太过谨慎。不过也好,总比那些眼高手低的强。"
从案头取过一册装帧考究的书卷,封面上烫金的字迹在烛光下闪闪发光,"这是老夫历年收集的会试优秀程文,你拿去好好研读。"
陆明远连忙起身,双手接过。书卷入手沉甸甸的,散发着淡淡的墨香。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指尖轻轻抚过书脊。
陈老又道:"经筵之后,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要开始专心备考。老夫已经和国子监几位博士打过招呼,他们会轮流来指点你。"
这番话的分量,陆明远心知肚明。他喉头滚动,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烛光下,他看见陈老眼角的皱纹里藏着深切的期许,胸口涌起一股暖流,眼眶微微发热。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卷,封面上"会试程文精选"几个烫金大字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老师..."他声音微哑,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书卷,"学生..."话语哽在喉头,
一滴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滴在书卷的封面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水痕。
陈老却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露出慈祥的笑容:"天色已晚,你今日奔波一天,也该休息了。"
窗外的月光已经爬上了窗棂,为书房内的一切镀上了一层银辉。
陆明远连忙道:"学生告退。明日一早再来向老师请安。"他恭敬地行了一礼,动作标准而优雅。
"等等。"陈老忽然皱眉,浓密的白眉几乎要连在一起,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悦,"你此番进京,住在何处?"
陆明远一怔,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学生在城南租了一处小院..."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卷的边缘。
"胡闹!"陈老一拍桌案,茶盏都震得跳了起来,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来京城不住老师府上,跑去外面住,成何体统!"
他的声音洪亮如钟,在书房内回荡,窗外的梅枝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喝惊动,轻轻摇晃了几下。
陆明远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喝惊得后退半步,宽大的衣袖随着动作轻轻摆动。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但陈老已经高声唤道:"来人!"
书房的门应声而开,一阵夜风趁机钻了进来,吹得烛火摇曳不定。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应声而入,垂手而立。这人约莫四十出头,面容端正,衣着整洁,一看就是府中得力的下人。他恭敬地站在门口,等候主人的吩咐。
"给陆公子安排一处院子,要幽静些的,方便读书。"陈老吩咐道,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他的目光在陆明远身上停留了片刻,眼中的怒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长辈的关切。
管事略一思索,恭敬回道:"回老爷,西跨院的'听雪轩'还空着。那里远离正院,又有单独的小厨房,最是清净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