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盯着投降的胡俊,直截了当:“东川、安德,这两座城怎么啃下来?”
胡俊胸脯拍得梆梆响:“东川城里守着的是我亲兄弟胡显!大哥,我欠李俊将军一条命,只要让我带着李将军一起去,保管把我那兄弟说动,开城投降!剩下个安德孤城,吓也吓趴下了!”李俊在旁边抱着胳膊只点头。宋江大手一挥:“成!李俊,你就陪胡俊兄弟走一趟!”
这边送走招安二人组,那边宋江也没闲着。一边派兵分头去收拾王庆剩下的地盘,一边安排戴宗风风火火去东京打报告。报告内容很丰富:军情简报、给皇帝请旨的行文、打点顶头上司陈安抚的书信,甚至不忘单给朝中大腿宿太尉备了份重礼。队伍开进王庆伪宫,抄家模式全开,金珠玉帛一箱箱往外抬。龙椅宝座、珠帘屏风这些僭越之物看着扎眼?烧!一道命令飞送张横:云安那边的僭越器物,别留着过年,也烧!
戴宗是个利索人。先去荆南找陈安抚交差,陈安抚立刻跟着写了奏章,两人报告一起发。到了东京,厚礼往宿太尉家一送,书信再往府里一递。宿太尉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宋徽宗心情大好,刷刷几笔圣旨就发到淮西:叛贼头子王庆押送东京菜市口,千刀万剐!伪妃伪官这些从犯,淮西就地砍头挂墙头示众!淮西老百姓被王庆折腾苦了?留点钱粮按户分了赈济。阵亡将士和投降的将领(胡俊他们听了怕要笑出声)?厚恤!朝廷办事效率在这件事上达到了巅峰——戴宗前脚带着圣旨回来报喜,后脚胡俊已经押着胡显和东川户口钱粮账册跑来请罪了,安德州守军望风而降。云安、东川、安德三处,做买卖的还在吆喝,种地的照旧扛锄头,兵不血刃,全靠李俊那张脸开路。
十几天后,天使官捧着正式诏书飞马驾临,陈安抚率众跪听。天使宣读完,第二天就拍马回京。陈安抚雷厉风行,立刻监牢提人——王庆的婆娘段氏、狗头军师李助,连带一串铁杆反贼,验明正身,推出南丰城门外喀嚓几声,人头直接挂城门楼上展览。那位不遵“闺训”、自己选老公还当上反贼王妃的段三娘,终于彻底清净了。其父段太公,早就死在房山寨。
尘埃落定。大功臣李俊、胡俊、琼英、孙安的名字上了红榜四处张贴招安告示。八十多个州县老百姓终于能晒太阳做良民,跟着王庆混但手上没血的喽啰们,领回自家田地重新扛起了锄头。
西京降将乔道清、马灵交接完毕也到了南丰。各州县大小官员陆续到位。李俊、张家兄弟、阮家三雄、二童等水军将领移交完州务也齐聚南丰。
太平宴在劫后余生的南丰摆开了,陈安抚带着一众官员,宋江麾下梁山一百零八条好汉再加河北降将统统出席。推杯换盏间,宋江请出公孙胜和乔道清开坛作法,七天七夜水陆道场,超度淮西战场上憋屈战死的亡魂。法事刚收工,晴天霹雳——悍将孙安突发急病,竟死在营中!宋江捶胸顿足,亲自主持隆重下葬于龙门山侧。乔道清哭得稀里哗啦:“孙安是我老乡,更是过命的交情啊!他为他爹报仇才犯了事,蒙哥哥收留,本指望跟着你能奔个好前程……人没了,留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转头求宋江,“乔某欠您天大的恩情,可我这把骨头,真想丢回老家田埂上去喘这最后几口气了。”马灵一听乔道清要走,也来凑热闹。宋江心里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但看二人去意已决,拦不住,只能摆酒送行。公孙胜全程沉默,像个泥塑的菩萨。两人拜别宋江、公孙胜,又辞了陈安抚,背影消失在官道尽头。传言这俩人后来拜入罗真人门下修道,得了善终。(此三员大将就此谢幕:公孙胜、乔道清、马灵)
赈济安置工作彻底收尾,陈安抚下令大军准备凯旋。
返京之路并不轻松。兵马分作五拨开拔。沿途军纪严明,秋毫无犯。老百姓箪食壶浆相送。行军数日,过双林渡时,天上几行大雁飞得乱七八糟,叫声凄惶。宋江正觉诧异,前头军士一片叫好声传来。飞马一探,原来是燕青这厮!
燕青(头戴时髦白毡笠,身穿拉风鹅黄丝袄,骑着高头红沙马)拍马赶来,背后还晃荡着十来只死雁。他挺老实:“刚学射箭,手痒试试,哪知箭箭没落空。”宋江脸拉下来了:“当兵学射是该的。你射得准,本是本事。可你瞧瞧这天上飞的!人家大雁避寒离了天山,穿云过险,奔江南求点暖食,仁义礼智信五常俱全——遇同伴遇难能哀鸣(仁);失配偶至死不找替补(义);飞行排序不乱(礼);衔芦秆防鹰避箭(智);秋去春来从不爽约(信)!好比咱们众兄弟!你射下十几只,跟咱们兄弟里折了几个有什么两样?”燕青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
宋江睹物伤情,随口吟了首打油诗:“山岭崎岖水渺茫,长空雁叫两三行。忽然折了同行伴,月冷风清也断肠。” 当夜宿营,他又提笔填词一首,尽是哀怨离索,递与吴用、公孙胜看了,二人只得劝酒。次日又走,顶着那暮冬的肃杀,宋江心头这口浊气一直就没顺过来。
东京城,陈桥驿外。大军终于安营扎寨,等候皇帝接见。
殿前司早得了指示。宋江和卢俊义穿着正装,天不亮就在待漏院罚站。大殿上簪缨乱晃,紫袍耀眼,他们排在尾巴上,干巴巴行了礼就晾那儿了,看着满殿大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地敬酒。从五更熬到晌午,御赐的美酒才一人沾了一小杯,嗓子眼都冒烟了。等朝会散尽,两人垂头丧气回营卸了官服,那脸色,简直像刚赊了三千年粮饷。众兄弟围上来贺(看)喜(戏),宋江脑袋快扎裤裆里了。
吴用一针见血:“哥哥去朝贺天子,怎么一脸奔丧回来?”宋江瓮声瓮气:“咱们几个拼死拼活,破辽平王庆,到头来兄弟们啥也没捞着!就我当了个芝麻官,拖累大家了……”
黑旋风李逵哪忍得住,牛眼一瞪,破锣嗓子响彻营帐:“哥哎,你脑子让驴踢啦?当年在梁山多痛快!没官儿管咱们!如今倒好,招安招安,招出个鸟来!兄弟们都在,干脆反回梁山,喝酒吃肉多快活!”宋江跳脚大骂:“铁牛!再胡吣割了你舌头!如今都是朝廷臣子,正经营生!你这反贼坯子心还没死!”李逵梗着脖子吼:“你不听?有本事别愁!看明天谁给气受!”旁边众人绷着脸,憋笑差点憋出内伤,只好猛给宋江劝酒塞点心。
翌日,宋江换了便服,带燕青偷溜进城(兄弟们不能进,但长官可以),直奔宿太尉府。
太尉听明来意(江南方腊造反占了八州二十五县,兄弟们闲得快长蘑菇了),一拍大腿:“英雄所见略同啊宋将军!正愁没人可用!这事包我身上,明儿就上本保奏!”他压低声音,“保你部为前部先锋!准成!”
消息传回大营,群情激奋。宋江连夜召集紧急会议,众头领个个眼冒金光:有仗打了!
次日朝堂,宿太尉出班奏道:“方贼势大,刘光世他们没个进展!臣保举征西得胜的宋江部为前部先锋!”皇帝正愁着呢,大笔一挥:准!快宣省院官!当下张招讨也顺水推舟跟着保举。省院官跑来,直接传宋江、卢俊义二人觐见。二人趴在地上听完旨:封宋江为平南都总管、征讨方腊正先锋;卢俊义为兵马副总管、副先锋。各赏金带、锦袍、金甲、名马、彩缎。其余大小将领也都有赏,立功再升官。金银财物,内府支取,即刻发兵!
两人磕头磕得响亮,心里乐开了花。皇帝又补了一句:“队伍里有个刻印的金大坚、懂马的皇甫端,留下给朕用。”两人心下一咯噔,满口答应:“臣遵旨!”(至此,又有二将被强留东京:金大坚、皇甫端)
宋江和卢俊义骑马出城回营,刚拐过一个街口,见一个汉子抖搂手里一件玩意儿:两根小棒穿根绳,手一扯,啪啪脆响。
宋江勒马:“这啥新鲜玩意儿?”那汉子陪着笑:“回军爷,唤作胡敲,小人混饭吃的把戏。”
宋江玩心忽起,在马上冲卢俊义笑道:“贤弟你看,这玩意儿像不像你我?浑身是劲(低一声),本事顶天(高一声),动静挺大(嘹亮透碧霄)——可没人提溜这根绳(空有雄力),就是堆废木头(谩徒劳)!”他摸几个铜钱打发了艺人,对卢俊义念起自嘲诗:“玲珑身靠巧手成,腹内空空最虚鸣。无人提点开金口,纵有绝技也零丁。”
卢俊义听得刺耳:“哥哥何出此言?以你我之能,难道比古今名将差了吗?无人提挈,照样是猛虎!”宋江摇头:“兄弟错了。没有宿太尉在御前替你我吹这口气,你我这面鼓,能震天响吗?做人,不能忘本!”卢俊义脸一热,闭了嘴。
回到中军帐,聚将点卯。唯有女将琼英因怀孕在东京养病(其夫张横照料),其余战将悉数整装待发。(后事交代:琼英生子张节,夫张清后来战死独松关,她扶柩葬夫,抚养幼子。张节长大随吴玠抗金立功,为母请得贞节牌坊。此是后话,按下不表。)
任命方腊征讨司令的消息刚传开,京城大爷们的手就伸进军营了。先是蔡太师派家丁,点名要走“圣手书生”萧让,说是太师府缺个高级文书;接着王都尉亲自登门,笑眯眯相中了歌唱家“铁叫子”乐和,要弄回去娱乐。宋江脸都绿了,牙缝里蹦出俩字:“拿去!”(名单补完:萧让、乐和,跟着金大坚、皇甫端一起,留下伺候京中大佬去了)。
至此,宋江心腹又被薅走五员大将(金大坚、皇甫端、萧让、乐和、琼英)。他面沉似水站在点将台上,深吸一口气:“弟兄们,号令已下!整顿兵马,克日发兵!”
江南那头,方腊早成了气候。此人原是歙州山里的樵夫。有天溪边洗手,水里倒影吓他一跳——平天冠,衮龙袍!他立刻断定自己有皇帝命,忽悠人造反。在帮源洞建了皇宫,各州设分行宫,文武百官配齐。占据八州二十五县(歙州、睦州、杭州、苏州、常州、湖州、宣州、润州),自封国王。根基深厚,绝非梁山草寇能比。(此是天数,《推背图》早有暗示:“十千”加一点为“方”,“冬尽”即“腊”,当为江南之主。)
选了个黄道吉日,宋江大军开拔。宿太尉、赵枢密还来送行。水军战舰走水路,经泗水入淮河,浩浩荡荡杀奔扬州。前军刚到淮安,地方官就设宴接风,忧心忡忡地警告:“方腊贼势吓人啊!前面就是扬子江天险!奔流九千三百里入海!隔江对岸就是润州!方腊的心腹大将吕师囊带着十二个统制官,把江口堵得铁桶一般!过不了江,别说方腊,连润州城头都摸不着!”
宋江看向吴用。吴军师羽扇轻摇:“破辽国我们是旱地拔葱。这回得靠水军弟兄下水了!”他胸有成竹,“扬子江有金山、焦山二岛,紧贴润州城。先选水军头领过江,摸清敌情船情!”
宋江目光扫过帐下:“哪位兄弟敢为先锋,去探这龙潭虎穴?看方腊水师,到底什么成色!”话音刚落,四条好汉跳出来抢头功!正是李俊、张横、张顺、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水军众好汉:是时候让浪里白条们,给天下人看个响的了!)
这四员水上蛟龙这一去,凶险难测。大江北岸,已是枕戈待旦!有诗为证:战船列阵锁寒流,江南烽烟逼人眸。梁山好汉再拔剑,且看白浪卷寇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