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内的时间在寂静与压抑中缓缓流逝。洞外灰蒙蒙的天光透过巨大的洞口洒落,却驱不散弥漫在幸存者心头的阴霾。姜黎守在辰儿身边,用浸湿的布条小心翼翼擦拭着他苍白的小脸和渗出过血丝的嘴角。儿子的呼吸依旧微弱而平稳,仿佛沉浸在一个无法醒来的漫长梦境里,只有胸口铠甲那稳定内敛的微光证明着他的生命力仍在顽强延续。
萨拉倚靠着岩壁,粗重地喘息着。她撕下内衫相对干净的布条,蘸着姜黎分给她的最后一点古井水,吃力地清理着自己身上最深的几道伤口。药膏早已用尽,只能依靠井水微弱的净化效果和自身的意志力硬抗。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剧痛,让她额头上布满冷汗,但她紧咬着牙,一声不吭。
担架上的卡兰和另外两名沼栖战士依旧昏迷,气息如同风中残烛。洞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绝望的气息。
“萧景珩,数据核心的分析有进展吗?还有……辰儿他真的只是消耗过度?”姜黎在心中第无数次询问,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等待是最煎熬的酷刑,尤其是在这种孤立无援的境地。
戒指传来温热的波动,萧景珩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依旧保持着分析问题的冷静:“数据核心破损严重,吸收的那一丝‘源初’法则信息极其破碎,解读需要时间。目前只能初步判断,‘苍梧界’的古老历史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其世界规则似乎经历过不止一次的重大变迁或冲击。至于辰儿……”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他的情况比预想的更复杂。不仅仅是精神力和能量消耗过度。在引动‘平衡之石’的过程中,他体内那两种极端力量与封印核心、乃至其下镇压的‘存在’产生了深层次的、短暂的共鸣。这种共鸣像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帮助他暂时稳定了封印,另一方面,也可能在他灵魂深处留下了某种……烙印,或者说是建立了极其微弱的连接。这或许是他昏迷不醒的深层原因。必须等他自然苏醒,外力强行干预风险极大。”
烙印?连接?姜黎的心猛地揪紧。这意味着即使离开了圣所,辰儿依然无法摆脱与那恐怖存在的关联?
就在这时,一直强撑着的萨拉突然身体一晃,手中的布条掉落,整个人沿着岩壁软软地滑倒在地,陷入了昏迷。她的伤势终究是太重了。
“萨拉!”姜黎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查看。萨拉呼吸急促,额头滚烫,伤口周围的皮肤开始发黑,显然深渊腐蚀和失血过多正在侵蚀她最后的生机。
看着昏迷的萨拉和另外三名重伤员,再看看自己怀中同样不省人事的儿子,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将姜黎淹没。她一个人,如何能救得了这么多人?如何能带着他们在这危机四伏的林海中生存下去?
就在她心神摇曳,几近崩溃之际,洞外稀疏的林地间,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不同于风吹树叶的窸窣声响!
有人!或者说,有东西靠近!
姜黎瞬间警醒,所有的软弱被强行压下。她一把抓起放在身边的骨匕,弓起身子,如同护崽的母豹,警惕地盯向洞口方向。她将辰儿和萨拉等人尽可能挡在身后,脑中飞速思考着对策。以她现在的状态,如果来的是一头猛兽或者游荡的魔物,后果不堪设想。
脚步声越来越近,沉稳而规律,听起来不像野兽。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洞口的光影中,遮挡住了部分光线。
那是一个穿着灰色粗布衣服、外罩简陋皮甲的男人。他看起来约莫三四十岁,面容饱经风霜,线条硬朗,下巴上带着青黑色的胡茬,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一种久经沙场般的沉稳和审视。他背上负着一把造型古朴的长刀,刀鞘上有着细微的磨损痕迹。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臂衣袖空荡荡地束在腰间,竟是个独臂之人。
独臂男人的目光迅速扫过山洞内的景象——重伤昏迷的沼栖战士,严阵以待、眼中充满戒备的姜黎,以及她身后那个气息微弱、身覆奇异铠甲的孩子。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并没有立刻表现出敌意。
“路过此地,察觉有异,冒昧打扰。”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他说的是苍梧界的通用语,口音与沼栖族人略有不同,但姜黎能听懂,“你们……需要帮助吗?”
姜黎没有放松警惕,手中的骨匕握得更紧。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尤其是在刚刚经历背叛与厮杀之后,她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
“你是谁?”她冷冷地问道,身体依旧保持着防御姿态。
独臂男人似乎对她的戒备并不意外,他没有再靠近,只是站在洞口光线明亮处,让自己完全暴露在姜黎的视线中,以示无害。“我叫黑木,一个在这沉眠林海边缘讨生活的猎户兼草药师。”他言简意赅地介绍自己,目光落在萨拉和卡兰等人身上,“看他们的服饰,是黑水部落的战士?伤得很重,尤其是那个女队长,再不处理,恐怕撑不过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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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看向姜黎,语气平和:“我略懂些草药和急救之术,身上也带了些伤药。如果你们信得过,我可以帮忙。”
猎户?草药师?姜黎快速打量着这个自称黑木的男人。他身上的皮甲确实简陋,带着山林生活的痕迹,那把长刀也并非制式武器。但他沉稳的气度和锐利的眼神,又绝非普通猎户所能拥有。而且,他一眼就认出了萨拉他们是黑水部落的人……
“你怎么证明你没有恶意?”姜黎没有轻易松口。
黑木似乎笑了笑,那笑容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显得有些僵硬。他缓缓抬起仅存的右手,解下腰间一个皮质的水囊,又从一个随身的小包里取出几株带着泥土的、散发着清香的草药,放在洞口显眼的位置。
“这是干净的饮水,还有‘凝血草’和‘清心藤’,对处理外伤和抵抗瘴气有些效果。你们可以先用着。”他做完这一切,向后退了两步,表示自己不会靠近,“我就在洞外不远处,如果需要帮忙,可以叫我。这附近不算绝对安全,夜里常有瘴疠和饿狼出没,你们自己小心。”
说完,他竟真的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洞外的林木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姜黎愣住了。她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干脆地离开。她警惕地等待了片刻,确认洞口再无动静,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捡起黑木留下的水囊和草药。
水囊入手沉重,打开嗅了嗅,确实是清澈无味的净水。那几株草药她也认得,之前在黑水部落,萨拉曾给她看过类似的药材图样,确实是用于止血解毒的常见草药。
这个人……似乎真的没有恶意?还是说,有更深的图谋?
“扫描完成。”萧景珩的声音响起,“水囊和草药未检测到毒性或有害能量残留。此人能量波动内敛,无法精确判断实力层级,但感知中并无深渊腐蚀或明显的恶意倾向。其行为逻辑……符合中立偏友善的冒险者模式。建议保持警惕,但可以有限度地接受其提供的物资援助。”
连萧景珩这样经验丰富、洞察力敏锐的人都暂时判断对方没有恶意,姜黎心中的疑虑稍稍减轻了一些。她紧紧握着手中那瓶干净的饮水和救命的草药,目光在这些救命之物与身后奄奄一息的同伴之间来回游移。
终于,姜黎下定了决心。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瓶盖,先抿了一小口水,感受着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确定没有异样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姜黎毫不犹豫地将这些珍贵的净水和草药运用起来,优先为伤势最重的萨拉进行紧急处理。她将清心藤仔细地嚼碎,然后轻轻地敷在萨拉那发黑的伤口周围,希望这神奇的草药能够缓解毒素的蔓延。接着,她又将凝血草捣碎,小心翼翼地覆盖在萨拉流血的创口上,以止住鲜血的流淌。
做完这一切后,姜黎稍稍喘了口气,但她并没有停下脚步。她转身走向卡兰和另外两名战士,同样给他们喂了一些水,并迅速处理了他们身上相对明显的伤口。
忙完这些,她已经累得几乎虚脱,但看着萨拉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丝,伤口也不再继续恶化,心中终于稍微安定了一些。
她坐回辰儿身边,将儿子冰凉的小手捂在自己掌心,目光复杂地望向洞外。
那个叫黑木的独臂男人,如同迷雾中突然出现的一盏孤灯,带来了短暂的希望,却也带来了更深的疑虑。他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恰好出现在这里?他的目的是什么?
疲惫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姜黎强撑着不敢睡去。她靠在岩壁上,握着骨匕,耳朵警惕地捕捉着洞外的任何风吹草动。
夜色,渐渐笼罩了这片位于沉眠林海边缘的山洞。洞内,篝火未燃,只有幸存者微弱的呼吸和姜黎警惕的心跳声。洞外,未知的危险与那个神秘的独臂男人,共同构成了这片灰暗天地间,新的谜题。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山洞内外的温差逐渐拉大,洞内弥漫着一股阴冷的潮气,仿佛能穿透人的骨髓。姜黎紧咬着牙关,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不敢轻易生火。她深知,在这荒郊野外,火光无疑是最容易暴露他们位置的信号,稍有不慎,就可能引来野兽或者更可怕的敌人。
她只能依靠洞口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以及自身顽强的意志力,与这股寒意抗争。姜黎的目光始终落在昏迷不醒的辰儿和重伤的同伴身上,他们的安危是她此刻最大的牵挂。
萨拉的状况在敷上草药后,似乎暂时稳定下来。高烧稍稍退去了一些,呼吸虽然依旧微弱,但已不再像之前那样急促。这让姜黎稍微松了一口气,但她的神经依然紧绷着,不敢有丝毫松懈。
卡兰和另外两名战士的生命体征也勉强维持着,虽然情况依然危急,但至少没有进一步恶化。姜黎默默祈祷着,希望他们能够挺过这一关。
尽管如此,姜黎对那个神秘猎户黑木的戒心,仅仅只是稍稍降低了一丝而已。她知道,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任何人都可能成为潜在的威胁。黑木虽然帮助了他们,但他的真实目的和背景仍然是个谜。姜黎决定,在没有完全了解黑木之前,决不能掉以轻心。
洞外传来几声悠远而凄厉的狼嚎,伴随着某种低沉怪异的、仿佛无数细碎声音重叠在一起的嘶嘶声,那是黑木提到的“瘴疠”在夜间活动的声音。这片林海边缘,果然危机四伏。
就在姜黎精神高度紧绷,与疲惫和寒冷抗争时,洞口的光影再次微微晃动。
那个独臂的身影去而复返。
黑木这次手里拎着一只已经被处理干净的、类似山鸡的禽类,还有一些用宽大树叶包裹的、颜色各异的块茎和菌类。他没有贸然进入山洞,依旧站在洞口光亮处,将东西放在地上。
“夜里寒气重,吃点热食能顶过去。”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这些东西没毒,我检查过了。”
姜黎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握紧了骨匕,冷冷地看着他。
黑木似乎也不在意她的沉默,自顾自地说道:“看你们的样子,是从沼泽深处出来的?能带着这么多重伤员穿过泣语林地和黑水湖……不容易。”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辰儿身上的铠甲,这一次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一些,但很快移开,“那孩子……是你们此行的关键?”
姜黎心中一凛,对方果然注意到了辰儿的不同寻常。她依旧保持沉默,以不变应万变。
黑木见她戒备心极重,也不再追问,只是指了指地上的食物:“东西放这里了。如果信不过,可以等我离开后,你们自己处理。这附近有个小水源,往东走百步左右。”说完,他再次干脆利落地转身,身影融入夜色。
这一次,姜黎没有立刻去动那些食物。她耐心地等待了将近一刻钟,确认黑木确实已经远离,这才迅速将食物和水囊拿了进来。
她先仔细检查了那只禽类和块茎菌类,凭借萧景珩的扫描和自己在黑水部落学到的一点粗浅知识,确认无毒。饥饿和疲惫最终战胜了过度的谨慎,她用小刀将禽肉切成小块,和那些块茎菌类一起,就着黑木留下的水,勉强吃了一顿半生不冷、却足以补充体力的“晚餐”。
吃完后,她感觉恢复了一些气力。看着剩下的食物和净水,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用小刀撬开卡兰和另外两名战士的牙关,将禽肉撕成极小的碎末,混着水,一点点喂给他们。至于萨拉,她伤势太重,暂时只能喂点清水。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辰儿身边,用湿润的布条继续润湿他干裂的嘴唇,心中充满了无力感。辰儿依旧沉睡,仿佛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萧景珩,数据核心有新的发现吗?关于那个黑木,你能分析出更多吗?”她再次在心中询问,这是她目前唯一能依赖的智囊。
“数据核心解析进度缓慢,那些‘源初’法则碎片过于古老晦涩。不过,在交叉比对星穹联盟的古老档案库时,发现一个模糊的记载片段,提及在某些高魔位面,存在一种名为‘世界之伤’的现象,通常表现为持续性的空间裂隙或规则扭曲,会不断侵蚀世界本源。‘苍梧界’的能量异常和深渊入侵,或许与此有关。”萧景珩的声音带着思索,“至于黑木……根据其行为模式、体能预估以及对林海环境的熟悉度判断,他绝非普通猎户。其能量内敛程度极高,我怀疑他可能掌握了某种类似‘龟息’或‘敛息’的高等技巧,刻意隐藏了真实实力。其动机……暂时无法判定,但从目前表现看,倾向于观察和有限度的援助,而非直接敌对。”
世界之伤?姜黎默默记下这个陌生的词汇。而黑木的身份,果然不简单。
后半夜在提心吊胆中度过。洞外的狼嚎和瘴疠嘶鸣时远时近,但幸运的是,并没有东西闯入山洞。
当天边再次泛起鱼肚白,灰蒙蒙的光线重新照亮山洞时,姜黎几乎一夜未合眼,眼中布满了血丝。
脚步声再次从洞外传来。
黑木的身影准时出现,他手里又多了些新鲜的果子和用藤蔓串起来的几条银灰色小鱼。
“看来你们撑过来了。”他看着洞内情况,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赞许还是陈述事实。他的目光落在萨拉身上,“她的伤口需要换药,否则还会恶化。卡兰队长内腑震荡,光靠水和食物吊着不行,需要特定的草药调理。”
姜黎看着他,终于开口,声音因为疲惫和警惕而显得有些沙哑:“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黑木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他抬起独臂,指了指洞外那片广袤而危险的林海:“在这鬼地方,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强。尤其是……能从那里面活着出来的人。”他意指沼泽深处,“而且,黑水部落的人,虽然排外,但至少守信用,不主动招惹麻烦。帮你们,或许以后我遇到麻烦时,也能多条路。”
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带着丛林生存者特有的现实和谨慎。但姜黎知道,这绝非全部。
“你认识萨拉队长和卡兰?”她试探着问。
黑木摇了摇头:“不认识。但他们的部落纹饰和武器制式,在这片林海边缘还算有名。我跟他们部落的一些外围巡逻队打过几次照面,做过些小交易。”他顿了顿,看向姜黎,“倒是你们……面生得很。尤其是你,和那个孩子。”
话题再次引到了辰儿身上。
姜黎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露声色:“我们只是偶然遇到,结伴而行。”
黑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但他没有戳破这显而易见的谎言,只是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问了。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这里虽然能暂时栖身,但并非久留之地。带着这么多伤员,你们走不远。”
这正是姜黎最忧虑的问题。她看着昏迷的辰儿和重伤的同伴,眉头紧锁。
“往北走,大约两天的路程,有一个废弃的矮人哨所,地势较高,相对安全,还有干净的溪流。”黑木忽然说道,“如果你们信得过,我可以带路。到了那里,你们可以安心养伤,再做打算。”
带路?去一个陌生的废弃哨所?
姜黎的心再次提了起来。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我需要考虑一下。”她没有立刻答应。
黑木也不强求,将新的食物和水放下:“随你们。我白天会在附近狩猎和采集草药,日落前会回来。如果你们决定离开,可以告诉我。”说完,他再次转身离开,给姜黎留下了思考和权衡的空间。
山洞内恢复了寂静。姜黎看着黑木留下的食物,又看了看身边需要救治的同伴和昏迷的儿子,心中天人交战。
信任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风险巨大。但留在这里,坐吃山空,等待伤员情况恶化,同样是死路一条。
“萧景珩,你怎么看?”她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戒指中的伴侣。
萧景珩沉默了片刻,分析道:“风险与机遇并存。根据现有信息,黑木表现出了一定的善意和专业能力(草药、狩猎)。他提出的废弃哨所,在星穹联盟的旧版星图(来自数据核心碎片)上确有模糊标注,曾是一个小型中立前哨,废弃原因不明。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确实是一个比此地更合适的休整点。”
他顿了顿,语气凝重:“但是,我们对他依旧知之甚少。建议同意他的提议,但在途中保持最高警惕,我会持续扫描环境和他的能量波动。一旦发现异常,立刻准备应变。另外,可以利用途中时间,尝试从他口中套取更多关于这片区域和‘世界之伤’的信息。”
姜黎深吸一口气,看着辰儿沉睡的小脸,最终下定了决心。
为了儿子,为了这些并肩作战过的同伴,她必须冒这个险。
当傍晚时分,黑木再次返回山洞时,姜黎站起身,迎着他平静的目光,开口说道:
“我们跟你走。”
决定跟随黑木离开,意味着要将自身安危暂时托付给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人。姜黎心中充满了不确定,但看着气息奄奄的同伴和昏迷不醒的儿子,她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看似可行的选择。
黑木对于姜黎的决定并未表现出意外,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明智的选择。天黑前我们需要赶到第一个落脚点,那里比这里安全些。”他没有多问,转身便开始着手准备。
他利用坚韧的藤蔓和砍伐来的树枝,熟练地加固了之前制作的简易担架,使其更结实,便于长途拖行。他又找来一些气味刺鼻的草药,捣碎后涂抹在担架边缘和众人衣物上。
“这是‘驱兽草’的味道,能避开大部分普通野兽。”他简短地解释了一句。
姜黎默默地看着他忙碌,将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记在心里。这个男人对林海的生存法则了如指掌,行动高效而务实,确实不像普通的猎户。
准备妥当后,队伍再次启程。姜黎背着辰儿走在最前,黑木则独自拖着承载卡兰和另外两名重伤战士的沉重担架,步伐依旧沉稳,显示出与他瘦削身形不符的强大力量。萨拉伤势过重,无法行走,也被安置在担架上,由黑木一并拖行。
离开山洞,进入稀疏的林地,光线比洞内明亮了一些,但天空依旧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压下雨水。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腐殖质气味和淡淡的草木清香,与沼泽的腥臭截然不同,但也潜藏着未知的危险。
黑木选择的路径十分隐蔽,多是沿着兽径或干涸的河床前行,尽量避免开阔地带。他目光锐利,耳朵微动,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偶尔有林鸟惊飞或灌木丛异响,他都能提前做出判断,或是绕行,或是隐蔽。
一路上,两人交流甚少。姜黎大部分精力都用在警惕环境和照顾背上的辰儿,而黑木似乎也不是个多话的人。
直到中午时分,他们在一处背风的小山坡后短暂休息。黑木取出干粮和水分给大家——主要是姜黎和还有意识的萨拉。他看了一眼被姜黎小心放在柔软草甸上的辰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孩子……昏迷多久了?”他终于主动提起了辰儿。
姜黎心中一紧,面上维持着平静:“有一段时间了。消耗过度。”她不想透露更多。
黑木点了点头,没有追问,只是目光在那暗金色的铠甲上停留了片刻,若有所思:“这铠甲……很不寻常。我在林海里混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种材质和纹路。它似乎在自发地吸收周围微弱的能量……像是在自我修复,或者……维持着什么。”
姜黎暗惊于黑木的观察力之敏锐。萧景珩的声音也在她脑中响起:“他说的没错。辰儿的铠甲确实在被动吸收环境中游离的秩序侧能量,虽然极其缓慢,但这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机制。这个黑木,感知力远超常人。”
“或许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有些特殊吧。”姜黎含糊地敷衍过去,转移了话题,“黑木先生,你对这片林海很熟悉?经常深入沼泽地带吗?”
黑木咬了一口硬邦邦的肉干,咀嚼着,目光投向沼泽方向,眼神有些悠远:“算不上经常。那地方……不是善地。偶尔会在外围转转,找些稀有的草药,或者……处理些‘麻烦’。”他顿了顿,看向姜黎,“你们能从里面带出黑水部落的核心战士,遇到的‘麻烦’恐怕不小吧。”
他的话带着试探。姜黎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确实不小。有些东西,不是我们想招惹的。”她同样语焉不详,将问题抛了回去,“黑木先生似乎对黑水部落和沼泽里的‘麻烦’都很了解?”
黑木咧了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却没什么温度:“在这地方讨生活,总得知道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哪些人能打交道,哪些‘东西’需要避开。黑水部落算是守规矩的,至于沼泽里的‘麻烦’……”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的忌惮显而易见。
休息片刻后,队伍继续前行。下午的路程更加难走,地势开始起伏,需要不断攀爬一些小型的岩壁和陡坡。黑木展现出了惊人的力量和技巧,独自拖着沉重的担架,在崎岖的山路上依旧如履平地。姜黎背着辰儿,也咬牙坚持着,汗水浸湿了她的后背。
期间,他们遭遇了一小群被魔化、双眼赤红的林狼。这些狼体型不大,但动作迅捷,悍不畏死。不等姜黎出手,黑木仅存的右手快如闪电地抽出了背后的长刀!
刀光一闪!
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简洁到极致的劈、砍、撩!每一刀都精准地命中林狼的关节或咽喉,效率高得吓人!几乎是几个呼吸之间,五六只魔化林狼便已倒在血泊之中,连一声像样的哀嚎都没能发出。
姜黎看得心中凛然。黑木的刀法,带着浓重的军伍风格和生死搏杀磨砺出的狠辣,绝不是一个普通猎户能拥有的。
黑木甩了甩刀身上的血珠,收刀入鞘,动作一气呵成。他看了一眼有些怔住的姜黎,淡淡道:“林海里的东西,大多欺软怕硬。你表现得越狠,它们就越怕你。”
黄昏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黑木所说的第一个落脚点——一个位于半山腰、被藤蔓遮掩了大半的天然岩缝。岩缝内部空间不大,但足够几人容身,而且位置隐蔽,易守难攻。
黑木在岩缝外撒了一圈驱兽的药粉,又检查了周围的环境,确认安全后,才让姜黎将辰儿和伤员安置进去。
夜晚降临,林海中的各种声响变得更加清晰。远处传来的兽吼和怪异嘶鸣比昨夜更加密集。岩缝内,黑木点燃了一小堆篝火,火光驱散了部分的黑暗和寒意,也映照出众人疲惫而警惕的脸庞。
姜黎靠着岩壁,抱着辰儿,感受着儿子依旧平稳却微弱的呼吸,心中忧虑丝毫未减。萨拉在服用了黑木提供的另一种内服草药后,似乎恢复了一些意识,偶尔会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但很快又陷入昏睡。
就在万籁俱寂,只有火堆噼啪作响时,被姜黎抱在怀里的辰儿,身体忽然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姜黎立刻察觉,低头看去。
只见辰儿那长而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剧烈地颤动起来,眉心紧紧蹙起,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覆盖着铠甲的小手下意识地攥紧了,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带着泣音的呓语:
“黑……黑色的……井……好冷……有……有东西……在看我……”
姜黎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黑色的井?!这和之前在沼泽中,辰儿被那混乱意念操控前发出的呓语一模一样!难道……那东西又找上来了?还是说,因为靠近了封印核心,辰儿灵魂深处的那个“烙印”被再次触动了?
“辰儿?辰儿你醒醒?”姜黎轻轻拍打着儿子的脸颊,试图将他从噩梦中唤醒。
然而,辰儿并未醒来,只是呓语声变得更加急促和恐惧,小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诡异的青黑色气息!
一直闭目养神的黑木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辰儿,尤其是在看到他脸上那丝青黑气息时,脸色骤然一变!
“不好!是‘蚀魂瘴’的气息!他什么时候沾染上的?”黑木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这东西无形无质,专噬生灵魂力,一旦侵入,极难驱除!”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岩缝外,那原本只是隐约可闻的、无数细碎声音重叠的嘶嘶声,陡然变得清晰和靠近!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东西,正从四面八方向着他们藏身的岩缝汇聚而来!
篝火的火光开始不明原因地摇曳、黯淡,岩缝内的温度骤然降低,一股阴冷、粘稠、带着绝望气息的力量,如同潮水般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来!
黑木霍然起身,仅存的右手紧紧握住了长刀刀柄,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岩缝外浓重的黑暗。
“我们被包围了。”他沉声道,声音压得很低,“是瘴疠之灵……它们被什么东西吸引过来了……”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依旧在痛苦呓语、脸上青黑气息越来越浓的辰儿身上。
姜黎抱紧儿子,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阴冷恶意和怀中辰儿的痛苦挣扎,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危机,从未真正远离。而这一次,似乎是因为辰儿身上那无法摆脱的“烙印”,将更诡异、更无形的恐怖,直接引到了他们面前。
黑木的话如同冰锥,刺穿了岩缝内短暂的平静。“蚀魂瘴”、“瘴疠之灵”——这些陌生的词汇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姜黎抱紧怀中痛苦呓语、脸上青黑气息弥漫的辰儿,感觉那无形的阴冷正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穿透皮肤,试图钻入骨髓,冻结灵魂。
岩缝外,那“嘶嘶”声已不再是背景噪音,而是化作了清晰的、层层叠叠的低语,仿佛有成千上万个充满恶意的意识在黑暗中窃窃私语,讨论着如何分食缝内的生灵。篝火的光芒被压制到极限,火苗萎缩成一小团幽蓝,不仅无法带来温暖,反而投下扭曲跳动的阴影,更添诡谲。
“它们……是冲辰儿来的?”姜黎的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微微颤抖。她想起辰儿之前的呓语——“黑色的井”、“有东西在看我”。难道封印下的那个存在,即便被暂时压制,其散发出的气息或者对“钥匙”的标记,依旧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吸引着这些以灵魂为食的污秽之物?
“他的灵魂……很‘特别’。”黑木言简意赅,他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岩缝入口那片蠕动的黑暗,右手紧握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像是一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美食,对这些依靠负面情绪和灵魂能量维生的东西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必须阻止它们进来!”
他话音未落,一股肉眼可见的、如同黑色烟絮般的能量流,猛地从岩缝外涌入,直扑向辰儿!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声响!
“小心!”黑木低吼一声,并未挥刀——物理攻击对这类灵体效果甚微。他左手快速从怀中掏出一把暗红色的粉末,猛地向前撒出!同时口中念诵起一段低沉而古老的咒文。
那粉末遇风即燃,爆开一团炽烈的、带着硫磺气息的火焰,暂时阻挡了黑色烟絮的侵袭。火焰与黑雾接触,发出刺耳的尖啸,相互湮灭。
“净邪炎粉!撑不了多久!”黑木额头见汗,显然维持这火焰对他的消耗也不小,“想办法唤醒那孩子!或者让他身上的‘亮光’再亮起来!只有纯粹的生命能量或秩序之光才能有效驱散这些东西!”
唤醒辰儿?姜黎尝试着更用力地拍打儿子的脸颊,在他耳边呼唤,但辰儿仿佛被困在了无尽的噩梦深处,只是更加痛苦地挣扎,脸上的青黑气息愈发浓重,甚至开始向脖颈蔓延。他胸口铠甲的微光在蚀魂瘴的压制下,变得愈发黯淡。
“不行!他醒不过来!他的力量……好像被压制了!”姜黎心急如焚。
萧景珩急促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检测到高浓度负能量场干扰!辰儿的意识被蚀魂瘴的力量拖入了深层精神层面,与那‘烙印’产生了共鸣!强行唤醒可能导致精神撕裂!必须从外部净化这股侵蚀能量!”
外部净化?姜黎看着黑木不断撒出炎粉,与试图涌入的瘴疠之灵僵持,但炎粉的数量显然有限,火焰的范围正在被压缩。岩缝内的温度越来越低,哈出的气息都变成了白雾,萨拉和卡兰等重伤员在昏迷中也不安地扭动起来,他们的生命力正在被无形的力量汲取。
不能再等了!
姜黎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将辰儿轻轻放在铺着干草的地上,自己则站起身,面对那不断试图突破火焰防线的黑色烟絮。她举起一直紧握在手中的那枚木质“庇佑符”,将体内恢复不多的、所有能动用的能量,连同内心最强烈的守护意志,不顾一切地灌注进去!
“以……守护之名……”她模仿着辰儿之前引动平衡之石时的语调,尽管生涩,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庇佑符”仿佛感受到了她决绝的心意,原本黯淡的乳白色光晕骤然亮起!虽然远不及在圣所时的强度,却如同黑暗中燃起的一盏心灯,温暖、坚定,带着不容亵渎的秩序力量!
乳白色的光晕以姜黎为中心扩散开来,与黑木的净邪火焰交融在一起。白光所及之处,那阴冷的蚀魂瘴如同遇到克星,发出更加凄厉的嘶鸣,黑色烟絮剧烈翻腾、淡化,被强行逼退!
“有效!”黑木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然也身怀这种偏向秩序守护的力量。他立刻配合,将剩余的炎粉集中在几个关键方向,巩固防线。
在“庇佑符”光芒的照耀下,岩缝内的阴冷气息被驱散了不少,篝火也似乎恢复了一丝活力。最重要的是,辰儿脸上的青黑气息停止了蔓延,甚至开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消退。他痛苦的呓语声渐渐低了下去,紧蹙的眉头也舒展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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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姜黎的状况却急速恶化。强行激发“庇佑符”对她本就不多的能量和精神力是巨大的负担。她脸色迅速变得苍白,身体微微摇晃,举着符牌的手开始颤抖,那乳白色的光晕也随之明灭不定。
“坚持住!”黑木沉声喝道,他看出姜黎已是强弩之末。外面的瘴疠之灵虽然被暂时逼退,但嘶嘶声并未远去,反而因为猎物的反抗而变得更加焦躁和狂暴,更多的黑色烟絮在岩缝外聚集,蠢蠢欲动。
就在姜黎感觉眼前发黑,几乎要支撑不住的瞬间——
一直昏迷的萨拉,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她虚弱地抬起手,手中握着一枚与她之前使用的符文骨箭上类似的、但更加复杂精致的银色符石。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符石按在了姜黎手中的“庇佑符”上!
“以……黑水之魂……助你……”萨拉气若游丝地说完,再次昏死过去。
那枚银色符石触碰到“庇佑符”的刹那,仿佛注入了新的力量!乳白色的光晕骤然稳定并扩大了一圈,光芒变得更加凝实,甚至隐隐带着一丝黑水部落特有的、与沼泽共生的坚韧气息!
得到萨拉以自身部落传承之力的援助,姜黎压力一轻,勉强稳住了身形。联合起来的光芒如同一道坚实的壁垒,牢牢守护着狭小的岩缝。
岩缝外的瘴疠之灵疯狂冲击着光壁,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撞击声和嘶嚎,却始终无法突破。
这场无声的拉锯战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姜黎全靠意志力在支撑,黑木也消耗了大量炎粉和体力。就在两人都感到难以为继时,岩缝外的嘶嚎声和撞击声突然如同潮水般退去,那令人窒息的阴冷感也迅速消散。
东方的天际,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
天,快亮了。
瘴疠之灵畏惧天光,退走了。
姜黎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瘫坐在地,手中的“庇佑符”光芒彻底熄灭,那枚银色符石也化作了普通的石头。她大口喘着气,浑身被冷汗浸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黑木也松了口气,靠在岩壁上,独臂微微颤抖,显然消耗巨大。
岩缝内恢复了寂静,只有篝火重新变得旺盛的噼啪声,以及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劫后余生的庆幸并未持续多久。姜黎立刻扑到辰儿身边。小家伙脸上的青黑气息已经消退,恢复了些许血色,呼吸平稳,似乎从那个可怕的噩梦中暂时脱离,重新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但他依旧没有醒来。
“暂时……安全了。”黑木的声音带着疲惫,他看向姜黎,目光复杂,“你和那孩子……惹上的‘麻烦’,比我想象的还要大。蚀魂瘴通常只在特定的怨气聚集地或者……某些古老封印松动时才会大规模出现。”
他的话意有所指。
姜黎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经过这一夜的并肩作战,虽然依旧无法完全信任,但某种程度的默契和认可似乎已经建立。
“你知道那‘古老的封印’?”她直接问道,声音沙哑。
黑木沉默了片刻,看着跳动的篝火,缓缓道:“在这片林海混久了,总会听到些传说。关于一个被遗忘的圣所,一个不该被惊扰的沉睡之物……以及,一个可能带来毁灭,也可能带来希望的‘钥匙’。”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辰儿身上,这一次,没有了之前的探究,反而带着一丝……了然和沉重。
“看来,传说并非空穴来风。你们,就是从那里面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