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湾的夜,静谧得如同宇宙初开的襁褓。圆月悬于墨蓝天鹅绒般的海天之间,银辉如练,倾泻在细软的银沙上,将海浪的边缘染成流动的碎银。归田庐那掺了陨铁粉的琉璃瓦,在月光下吸收着清辉,此刻正散发出比平日更柔润、更恒久的星芒,点点微光与漫天真实的星辰交相辉映,仿佛这座小小的庐舍,便是宇宙星辰落入凡尘的锚点。
庐前临海的空地上,铺着一张宽大的海草席。蔡琰,这位历经沧桑、以琴音抚慰过乱世离殇的才女,已至暮年。银丝如雪,梳理得一丝不苟,映衬着月光下愈发沉静温润的面庞。她盘膝而坐,膝上横置着那具名传千古的**焦尾琴**。琴身古拙,尾部的焦痕诉说着传奇的过往。她十指纤纤,轻轻拂过冰凉的丝弦。
嗡——
一声低沉而醇厚的泛音响起,如同大地沉睡的呼吸。随即,清越明澈的旋律流淌而出,正是她新近谱就的《**四海和**》。琴音并不激昂,却如月下潮汐,起落有致,包容万象。时而似中原沃土的春风化雨,时而似西域驼铃的悠远回响,时而如南洋雨林的滴翠清响,时而又如漠北草原的长风浩荡。琴音里没有金戈铁马的杀伐,唯有山川壮丽、物阜民丰的画卷徐徐展开,蕴含着对天地共生、万邦咸宁的至深祈愿。琴音乘着海风,飘向无垠的海洋,仿佛在安抚着这颗星球所有躁动的灵魂。
琴声里,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踏着月光走来。赵云,昔日的常胜将军,此刻只着一袭素白麻衣。他手中并非龙胆亮银枪,而是一杆丈余长、取自岛上硬木削磨而成的简易木枪。他步履沉稳,走到湿润的沙滩边缘,面对着浩瀚无垠的太平洋。他凝神静听片刻蔡琰的琴音,眼中似有追忆,有感慨,最终化为一片澄澈的明悟。
他双手持枪,以枪为笔,以月华为墨,以绵延的银沙为卷。木枪的枪尖沉稳而有力地划过沙地,发出沙沙的轻响。一笔一划,铁画银钩,力透沙层,镌刻下三个苍劲雄浑的古篆大字:
> **《止戈箴》**
随即,更小的字迹在下方流淌:
> **“……金戈沉沙海兮,玄鸟栖琼枝。战甲化渔舟处,方见太平基……”**
字字如刻,饱蘸着一位武者毕生征战后对和平真谛的彻悟。月光下,这沙刻的箴言闪烁着清冷的光辉,如同烙印在大地边缘的永恒誓言。浪花温柔地涌上,轻吻着字迹的边缘,又悄然退去,却无法抹去那深入沙层的精神印记。
琴声渐入尾声,余韵袅袅,与海浪的低吟融为一体。就在这万籁趋于极静之时,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不远处的海面上,突然跃起几道优美的银色弧线!是海豚!它们发出欢快而短促的鸣叫,如同海中的精灵。其中一只体型稍大的海豚背上,竟驮着一个金发碧眼、约莫五六岁的罗马孩童!孩童浑身湿透,却毫无惧色,一双蓝宝石般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岸上沐浴在星月光辉下的归田庐和人影。
海豚灵巧地乘着一道涌浪,轻盈地将孩童送到了浅水沙滩上。孩童踉跄着站稳,小手紧紧护在胸前。他无视了走近查看的赵云和蔡琰,跌跌撞撞地跑向归田庐前那片被星辉琉璃瓦光芒笼罩的空地。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孩童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本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册子。他解开油布,露出一本装帧朴拙、却字迹清晰的大夏蒙学典籍——《**千字文**》。孩童深吸一口气,面对着归田庐的方向,用稚嫩却无比清晰、音调准得如同洛阳太学博士亲授的官话,一字一顿,朗声诵读:
>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清脆的童音,带着海风的湿润,清晰地回荡在安宁湾的夜空下。“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字正腔圆,抑扬顿挫,仿佛这东方的智慧箴言,早已融入他的血脉。这跨越了种族、地域、文明鸿沟的诵读声,与蔡琰《四海和》的余韵、赵云《止戈箴》的沙刻,产生了奇妙的共鸣。仿佛文明的火种,已借无形的舟楫,渡过了最辽阔的海洋,在异域的土壤中生根发芽。
蒋毅站在归田庐的门槛内,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月光勾勒出他清癯而平静的侧影。他的目光扫过抚琴的蔡琰,刻字的赵云,最终落在那捧着《千字文》、用纯正洛阳官话诵读的罗马孩童身上。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欣慰、释然与最终了悟的笑意,在他深邃的眼底漾开。
他缓缓抬起手。侍立一旁、同样白发苍苍的甘述,双手捧上一个紫檀木盘。盘中,静静地安放着那方象征着无上权力、由和氏璧雕琢而成、传承了十二代玄鸟皇帝的**传国玉玺**。玺钮玄鸟盘踞,在星月与琉璃瓦的光辉下,流转着温润而沉重的光泽。
蒋毅没有再看玉玺一眼。他伸出双手,并非拿起,而是稳稳地托起整个紫檀木盘。在蔡琰最后一个泛音消散于海风,在孩童诵读到“焉哉乎也”最后一个字音的瞬间,蒋毅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承载了八百年江山社稷、无数荣耀与血火的至尊之物,朝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太平洋深处,奋力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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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玺划出一道沉重的弧线,坠入幽深的海水,只发出一声沉闷而悠远的“噗通”声,随即消失不见,连一圈涟漪都迅速被海浪抚平。
就在玉玺入水的刹那!
“唳——!唳——!唳——!”
归田庐的琉璃瓦顶,星火堂秘密豢养在附近火山岩洞中的三千玄鸟,如同受到感召,同时发出清越激昂的长鸣!它们如同挣脱了枷锁,振翅冲天而起!黑色的羽翼遮蔽了部分月光,形成一片流动的玄云!
鸟群并未盘旋,而是如同接到无声的指令,齐刷刷地朝着西方——帝国的方向,振翅疾飞!它们飞越浩瀚的太平洋,沿着当年蒋毅放飞第一只玄鸟的轨迹,飞向大陆。
玄鸟群掠过之处,奇迹再现!
甘述晚年穷尽心力,在帝国漫长海岸线、重要港口、乃至深入大陆的江河枢纽处修建的**地脉灯塔**(利用地热驱动巨大水晶,发出恒定柔光的永久性灯塔),仿佛被玄鸟的翅风点燃!一座接着一座,从夏威夷向西,沿着大陆架,顺着长江黄河的走向,次第点亮!
先是安宁湾附近新建的灯塔亮起柔和的白光,接着是泉州港、交趾港、长江入海口、扬州港、洛阳邙山观星台……光芒如同接力,跨越千山万水,由东向西,点亮了整个帝国辽阔的疆域!最后,连西域玉门关、漠北沙棘长城尽头的灯塔也亮了起来!
这并非结束。光芒继续向西蔓延!西洋伦敦泰晤士河口的灯塔亮了,甘述弟子督造的鲸背岛灯塔射出穿透马六甲海峡迷雾的光柱,锡兰宝石港的万疫不侵塔顶也亮起柔和的药光(兼具灯塔功能),甚至遥远的罗马港、亚历山大灯塔的废墟旁新建的灯塔也闪耀起来!最终,这环绕整个已知大陆与海洋的灯塔网络,被三千玄鸟的轨迹串联点亮!
从寰宇之巅俯瞰,整个星球的海岸线与主要大陆脉络,被无数点柔和的、永恒的光斑勾勒出来。这些光斑并非杂乱无章,它们的位置、亮度、彼此连接的光路,在黑暗的星球背景上,赫然构成了一幅巨大而清晰的**星图**!那星宿的排列,斗柄的指向,光芒流转的轨迹,与当年五丈原秋夜,诸葛亮弥留之际仰望的、承载着北伐遗志与未竟理想的浩瀚星河,**分毫不差!**
这一刻,寰宇陆海尽笼柔光。这光,非为征服,非为彰显,只为照亮。照亮航路,也照亮人心;连接陆地,也连接星河;纪念过往,更指引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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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史铭:**
玄鸟王朝,自太祖蒋毅始,历十二帝,存续八百载。其亡也,非因兵燹战祸,非因饥馑流离。其时,水泥铺就的驰道网贯通九州,延伸至天涯海角。
亡国之日,景象空前。自洛阳朱雀大街起,至东海之滨,再至南海、西洋、漠北、西域各条水泥驰道两侧,跪满了默默无语的百姓。农夫放下锄头,工匠放下工具,商旅驻足道旁,官吏褪去冠带。男女老幼,皆面朝大海的方向,肃然跪送。
当最后一任皇帝,一位垂髫稚子,在白发苍苍的丞相(庞统后人)与万民注视下,将仅存的象征——一方仿制的传国玉玺(真玺早已随蒋毅沉海)——郑重地投入帝国东海岸最汹涌的波涛之中时,天地无声。
就在玉玺入水的瞬间,那方当年被蒋毅亲手掷入夏威夷安宁湾深海的**真·传国玉玺**,历经八百年海流冲刷、岁月磨洗,竟在浪涛翻涌间,破水而出!它通体散发着温润的、非金非玉的柔光,缓缓上升。光芒所及,周围的海水凝结,珊瑚疯长,礁石汇聚。不过数个时辰,一座郁郁葱葱、形似玄鸟展翼的**礁岛**便矗立在波涛之中!岛上奇花异草,流泉淙淙,海鸟翔集。此岛被后世永称为——**归夏洲**。
庞统的后人,时任丞相的庞清,乘舟登岛。在岛中央最高处的一方天然白玉石壁上,他亲题碑文,字迹瘦劲清奇,直追先祖风骨:
> **“武非兵戈,止战者王;**
> **仁非怀柔,利民者昌。”**
石碑立起,海鸥翔集,涛声如颂。归夏洲,这座由玉玺化生、承载着玄鸟王朝最终精神归宿的岛屿,如同太平洋上一颗永恒的明珠,在星图灯塔的柔光照耀下,静静地诉说着一个关于和平、智慧、文明与真正不朽的传说。归田庐的星辉,虽历八百载,其光犹在,其志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