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炎炎,蝉鸣如潮,喧嚣着凌京城每一寸空间的热情,空气沉闷,仿佛连流动都显得慵懒。祁王府的书房内,一座冰山雕饰静静吐露着丝丝凉意,却难以抚平云墨尘眉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凝重。案头的舆图上,南疆之地已被朱红笔迹细细勾勒,密布如织。舒玄恭立于侧,整个房间的气氛紧绷得几乎能听见呼吸的回响。
“王爷,紧急军情!自南境八百里加急而来!”一名亲卫猛地推开门扉,汗水沿着脸颊滑落,浸透了衣衫,手中紧握的铜管上,三根染血的雉羽在风中摇曳,传递着刻不容缓的信息。
云墨尘猛然立身,目光如炬。舒玄身形一闪,已至亲卫身旁,熟练地检验火漆,旋开铜管,取出那份被汗水微微浸润的军报,双手恭敬呈上。
云墨尘迅速展开军报,字字句句如电光火石般掠过心田。他紧抿的唇线,随着阅读的深入,渐渐柔和,仿佛紧绷的心弦终得释放。
那双深邃眼眸中,曾翻涌的波涛骇浪,此刻已化为一片宁静的深海,沉淀着尘埃落定的释然。他长长吐纳,胸中积压已久的重负,似乎随着这一口气,缓缓融入了周遭清冷的空气中。
“念吧。”云墨尘将军报递予舒玄,声音虽略显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沉稳与坚定。
“遵命!”舒玄神色振奋,声音清亮地宣读起来:“南境巡防营统领赵振武,及御灵山庄庄主萧御寒急报:蒙陛下圣恩,祁王殿下妙算神机,南疆‘野人山’匪患终得平息!匪首‘过山风’吴老二,妄图以硝石火药为最后挣扎,终被萧庄主亲手毙命于其隐秘巢穴!所藏精铁三千斤、硝石八百斤、半成品兵器二百余件,悉数缴获!更于巢穴深处,发现与安南叛逆勾结之密信七封,狼头标记账册三本,铁证如山!余匪或战死,或投降,无一漏网!我部与萧庄主部,合计伤亡三十七人。南疆土司闻讯震惧,纷纷表忠心归顺。边境大患已除,恳请陛下圣裁!”
念毕,书房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转瞬之间,这沉寂被一股汹涌澎湃的喜悦所吞噬!舒玄与那位递送捷报的亲卫,脸上皆绽放出因激动而生的绯红光彩。
数月以来,如毒刺般深深扎入帝国南疆、令王爷心忧不已的祸患,终得彻底根除!那曾如影随形、令人胆寒的狼头标记,伴随着吴老二之毙命与其巢穴的灰飞烟灭,彻底湮灭于历史的洪流之中,不复存在。
云墨尘轻轻阖上双眸,复又睁开,眼中已然是一片清澈如水、明净如镜的平和。他缓步移至书案前,伸手取起那枚象征着他无上权威的王命旗牌,指尖轻轻滑过其冰冷的金属边缘,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分量。随后,他小心翼翼地将这旗牌放入一个早已备妥的紫檀木盒之中,动作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庄重。
“备马。”云墨尘的声音恢复了往昔的沉稳内敛,却又多了一份卸下重担后的轻松与释然,“本王即刻进宫,亲呈捷报于陛下,并……将王命旗牌缴还。”
养心殿内,龙涎香的气息依旧沉凝厚重,却似乎比往日少了几分滞涩,多了几分通透。徽帝端坐御案之后,明黄龙袍衬得他眉宇间的疲惫也带着几分松快。他早已接到了南疆大捷的飞鸽传书概要,此刻,正等待着云墨尘带来更详尽的奏报。
当云墨尘挺拔的身影踏入殿门,双手捧着那盛放着王命旗牌的紫檀木盒以及厚厚的南疆军报与罪证副本时,徽帝的目光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有欣慰,有释然,有对儿子能力的激赏,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尘埃落定后的疲惫与如释重负。
“儿臣参见父皇。”云墨尘行礼如仪,声音平稳无波,将木盒与奏报高举过顶,“南疆巨寇巢穴已平,首恶授首,胁从尽擒,军械、硝石、罪证悉数缴获,与安南叛逆勾连之铁证在此!儿臣奉旨办差已毕,特来缴还王命旗牌,并呈上详细奏报。”
李安立刻上前,恭敬地接过木盒与奏报,奉至御案之上。
徽帝并未立刻翻看那些厚重的卷宗,他的目光首先落在那方紫檀木盒上。他伸出手,指尖拂过光滑的盒盖,仿佛能感受到那枚旗牌上残留的铁血气息。他缓缓打开盒盖,黝黑的旗牌静静地躺在明黄的丝绸上,散发着森然冷意。徽帝凝视片刻,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抬手将盒盖合上。
“好!尘儿,你做得很好!”徽帝终于抬起头,目光沉沉地落在云墨尘身上,带着前所未有的、纯粹的赞许与如释重负,“雷霆手段,犁庭扫穴,斩草除根!此役,不仅平靖南疆,更挖出了勾结外邦的毒瘤,功在社稷!”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这数月,辛苦你了。”
“为父皇分忧,为社稷尽忠,儿臣本分。”云墨尘垂眸应道,姿态恭谨。
徽帝的目光扫过御案上摊开的南疆军报副本,上面清晰地记录着缴获的军械硝石数量、与安南阮氏密信的内容、以及那份详尽的狼头账册。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最终化为一声冷哼:“安南阮氏……狼子野心!这笔账,朕记下了!”他随即看向云墨尘,语气转为沉稳,“此件事毕,后续清剿残匪、安抚土司、震慑安南之事,交由兵部和南境总督处置即可。你,该好好歇息,陪陪妻儿了。”
“是,儿臣遵旨。”云墨尘心中了然。父皇的“歇息”,既是体恤,也是一种微妙的信号——尘埃落定,权柄归位,他这位曾手握王命旗牌、权倾一时的亲王,需要回归到“贤王”的位置。
“还有一事,”徽帝的声音忽然温和下来,带着一丝帝王家难得的温情,“中秋将至,朕欲在宫中设‘麟趾宴’,既贺南疆大捷,亦为宗室添丁之喜共庆。翊儿聪慧可爱,聿王妃也即将临盆,笙儿那小子整日乐得找不着北。你与祁王府,务必带着翊儿同来。一家团圆,共享天伦。”他特意强调了“一家团圆”四字,目光落在云墨尘脸上,带着不容拒绝的慈和。
云墨尘心头微暖,躬身应道:“儿臣谢父皇恩典,定携懿筱与翊儿准时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