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一辆黑色的保姆车,像一头沉默的巨兽,撕开夜色,最终停在了那栋熟悉的别墅停车场。

引擎熄灭的瞬间,周遭的一切都陷入了死寂。

傅西朝没有立刻下车,他只是坐在驾驶座上,透过后视镜,静静地看着后座上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影。

过了许久,他才推开车门。

冰冷的夜风灌了进来,吹得他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也吹干了他脸上早已冰冷的泪痕。

他绕到后座,拉开车门。

他弯下腰,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霍时牧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抱了出来。

他的动作很轻,仿佛怀里的人只是沉沉睡去,任何一点颠簸都会将他惊醒。

他抱着他,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走向那个曾经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家门。

“阿牧……”

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我们回家了。”

指纹锁识别成功,门应声而开。

屋内一片漆黑,没有开灯,就像一个冰冷空洞的巨口,要将他和他的世界彻底吞噬。

傅西朝抱着霍时牧,径直走上二楼,回到了他们的卧室。

他将霍时牧轻轻地、平稳地放在那张宽大的双人床上,甚至还细心地为他拉了拉被角,好像他真的只是睡着了。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走进了浴室。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条崭新的毛巾,拧开水龙头,用温水将它浸湿。

他回到床边,单膝跪下,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他用温热的毛巾,一点一点,擦拭着霍时牧冰冷脸颊上的血污与尘埃。

他的阿牧,最是爱干净了。

他低声呢喃着,像是在说给霍时牧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擦干净了脸,他又握起那只曾经紧紧牵着他的、如今却冰冷僵硬的手,一根一根手指,仔细地擦拭干净。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件被鲜血浸透、早已变得僵硬的衬衫上。

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却还是执拗地,一颗一颗,解开了那血污的纽扣。

当衬衫被完全剥开,那个狰狞可怖的枪口,就那样毫无遮挡地,刺入了他的眼帘。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傅西朝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双空洞的眼眸里,好不容易凝聚起的一点微光,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嗬……”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破碎的抽气。

下一秒,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疯狂地砸落下来,滴在霍时牧冰冷的胸膛上。

“都怪我……”

他趴在床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像个被全世界遗弃的、无助的孩子,发出了压抑到极致的悲鸣。

“都是我的错……阿牧,都怪我……

破碎的呜咽,在死寂的卧室里回荡,像一头被困的野兽,做着最后的哀鸣。

就在傅西朝的意识即将被无边悔恨和痛苦淹没时,一道温柔得仿佛能抚平一切创伤的声音,轻轻地、飘忽地,落入他的耳中。

“阿朝,我的阿朝,我不怪你……”

傅西朝的哭声戛然而止。

整个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僵在了原地。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被泪水冲刷得通红的眼眸里,盛满了极致的错愕与不敢置信。

他死死地盯着床上那个安静躺着的人,胸膛剧烈起伏,声音抖得不成调。

“阿牧,是你在叫我吗?”

“是你吗?”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床上的霍时牧依旧双眸紧闭,脸色苍白如纸,胸口那个狰狞的伤口,像一张嘲讽的嘴,无声地宣告着死亡的铁律。

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光亮,再次被现实无情地击碎。

傅西朝眼中的希冀寸寸熄灭,化为更深、更浓的绝望。

是他疯了。

是他太想念他,以至于出现了幻听。

就在他准备重新埋下头,沉入黑暗的深渊时,那道熟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了。

这一次,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命令。

“阿朝,你要坚强的活下去……”

傅西朝浑身一震!

他霍然转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卧室的门口,不知何时,悄然站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那人穿着他最爱的那件米白色羊绒衫,身形颀长,眉眼温润,嘴角还噙着他再熟悉不过的、宠溺的浅笑。

是霍时牧。

是那个活生生的,会对他笑,会叫他“阿朝”的霍时牧。

“阿牧……”

傅西朝喉咙里发出一声哽咽的嘶喊,像是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不顾一切地朝着那道身影扑了过去。

他想抱住他。

他想感受他的温度。

他想告诉他,他好想他。

然而,他伸出的双臂,却只穿过了一片冰冷的空气。

整个人因为用力过猛,重重地撞在了坚硬的门框上。

“砰!”

沉闷的撞击声,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可他顾不上额头传来的剧痛,急切地回过身。

门口,空空如也。

哪里还有什么霍时牧的身影。

温暖的幻象如泡沫般破碎,只剩下冰冷而残酷的现实。

傅西朝背靠着门框,身体无力地滑落在地。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那张大床,投向床上那个再也不会醒来的人。

然后,他笑了。

那笑声很轻,很哑,却比最凄厉的哭嚎还要令人心碎。

他知道了。

他全都明白了。

“坚强地活下去……”

他低声重复着那句烙印在脑海中的话,空洞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地滋长。

那不是悲伤,也不是绝望。

而是从地狱最深处燃起的,足以焚尽一切的,滔天恨意。

“好。”

他对着空气,也是对着床上的爱人,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了一个字。

“我听你的。”

“阿牧,我一定,好好活着。”

带你拿下最后的冠军。

那一句“我听你的”字,仿佛抽干了他身体里最后残存的温度。

恨意化作了坚冰,将他那颗破碎的心彻底封存。

傅西朝撑着冰冷的门框,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额头撞出的伤口还在渗着血,黏糊糊的感觉顺着眉骨滑下,他却像是毫无知觉。

他一步一步,沉稳地,重新走回那张大床前。

他的影子被卧室昏黄的灯光拉长,投射在地上,像一个沉默的、扭曲的怪物。

他没有再看霍时牧胸口那致命的伤,而是将目光锁在他安详得近乎残忍的睡颜上。

仿佛他只是睡着了。

傅西朝转身再次走进了浴室,没有开灯。

黑暗中,他精准地找到了毛巾和脸盆。

温热的水流过他冰冷僵硬的指尖,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他端着一盆水,重新拿了干净的毛巾,重新回到床边,轻轻坐下。

他拧干毛巾,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生怕弄疼了床上的人。

他仔仔细细地,为霍时牧擦去脸上残留的、早已干涸的泪痕。

那是他傅西朝的泪。

然后,是那双曾经无数次牵着他、拥抱他的手。

如今,却冰冷得没有一丝生气。

最后,他掀开被子的一角,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个狰狞伤口周围凝固的暗色血迹。

整个过程,他没有再掉一滴眼泪。

悲伤是弱者的情绪,而他,已经没有资格软弱。

做完这一切,他为霍时牧重新盖好被子,掖了掖被角,就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

然后,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屏幕的冷光,映照出他那张毫无血色、神情冷峻的脸。

他划开屏幕,指尖在通讯录上停顿了片刻,最终点下了一个名字。

翎煜。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

“西朝?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温和儒雅又带着一丝职业性关切的男声。

是他的心理医生,翎煜。

傅西朝的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比冬夜的寒风还要沙哑、冷冽。

“翎煜。”

电话那头的翎煜显然察觉到了不对劲,语气瞬间严肃起来:“是我,西朝,你的声音听起来很糟糕,你还好吗?”

傅西朝的目光依然焦着在霍时牧的脸上,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最深处。

他用一种陈述事实的、不带任何感情起伏的语调,缓缓说道:

“阿牧死了。”

“……”

电话那头猛地陷入了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

傅西朝没有理会对方的震惊,也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继续用那种可怕的平静,一字一句地往下说。

“Kings还差一个辅助。”

翎煜似乎还没从上一个噩耗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问:“……什么?”

傅西朝的眼底,那片死寂的黑暗中,终于燃起了一点幽光,那是复仇的火焰。

“决赛,你来打。”

这根本不是商量,也不是请求。

是通知。

是命令。

翎煜终于反应了过来,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傅西朝!你到底在说什么疯话!霍时牧……他怎么会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答我!”

傅西朝缓缓地笑了。

只是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无尽的森然和冰冷。

“怎么回事?”

“你来,我就告诉你,全部的真相。”

“包括……谁是凶手。”

他顿了顿,对着电话,也像是在对着床上的爱人许下血色的誓言。

“我要带着我的阿牧,拿下荣耀杯的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