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

崔恕猛的一夹马肚。

霎时间,骏马犹如离弦之箭,载着崔恕,和他手中的我,朝着那片空白之地疾驰而去!

我下意识闭上眼,崔恕却突然转过头,声音清晰如清晨阳光,穿透层层云雾。

“栀栀,别害怕。”

“这次我没迟到。”

“我抓住你了。”

我魂魄紧绷,眼看着那片空白极速在我眼前放大。

可不知为何,看着看着,我眼里却只能看见崔恕那张永远不变的脸了。

然后,转瞬间。

像是溺水的人猛的浮上水面。

我感觉所有感官都变得无比清晰,身上一层束缚的膜也随之挣脱。

我像个跑得太快而停不下来的人,在撞线的瞬间重新找回呼吸。

哗啦——

水面破开,视线回归。

那片我无比恐惧的空白彻底消失不见,却而代之的,则是一条长满绿树鲜花的远远长路。

长风吹来,从我的眼前,一直吹透我的身体,再吹进我身后的京城。

我回头一看,发现南城门依然大开,京城早已被我和崔恕抛诸脑后。

大大小小也是第一次出城,感受到自由的气息,便欢呼雀跃的追在崔恕马前飞来飞去。

“我……出来了。”

我有些发愣。

崔恕冲我点了点头,随后转头望向前方。

前面不远处,十三正带着队伍静候已久。

“王爷,”十三勒住缰绳掉转马头,“您回来了。”

崔恕轻轻嗯了声。

“我们一起来了。”

十三没有做声,却是静静的看着路边的一草一木。

我以为这些树木有什么问题,便顺着他的目光一一望去。

谁知,只一眼。

我便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这条路,目光所及尚且望不到尽头,看上去很是寻常,但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路旁的树木花草都在各开各的,你甚至能同时看到梅兰竹菊四时令花都在齐开。

这怎么可能嘛。

梅花是冬天开的,菊花是秋天开的,以现在的季节,这两个只能装草,根本开不了花。

可我的眼前,一树树桃花纷纷开放,树下有菊,左右还有金桂飘香。

不仅如此,我还发现,这些景物的颜色有些奇怪。

它们之中,树干不是树干的颜色,而是颜色更深更褐,花朵绿叶也不是新亮的颜色,而是微微发黄。

就好像……

这里是一幅画。

而画中的一景一物,早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日益泛黄。

我越来越不可置信。

崔恕看着我惊讶的样子,便随我一起左右看看。

但他并不向我这么大惊小怪,反倒是习以为常的环视了好几圈,然后一一指着那些花木向我解释。

“这几棵梅树,是我第一次去南方的时候瞧见的。那时我出发之时它们还未开放,等回来的时候却全都开了,我远远骑马往城里赶,就闻到香味了。”

“我记得那年你还问我,说我能不能在新年灯会之前赶回来,但很可惜,我最后还是没赶上。”

“还有这个桂花树。”

“栀栀,你记不记得有次我回京时抱了一个大包袱,里面装的全是鲜桂花?就是我在这里采的。因为你说想吃桂花酒酿小丸子,我一心想着,就用斗篷网了整整一树梢。”

“还有路边的那些小野花小野草,每年我去时一样,开始也一样,它们一直都还在。”

“然后就是这些开在草丛里的栀子花了。”

“城外的栀子花全是野生的品种,一到春季便清香扑鼻。所以我每次在春天回来的时候,还未进城、也还未见到你,却都在闻到这股花香的时候明白一件事情。”

“那就是,我到家了。”

崔恕不是一个话多的人。

甚至说难听点,崔恕是一个很不会讲故事,很不会描述事物的人。

我小时候故意为难他,想让他夸我好看,他都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来一个字,最后只能艰难的说一个好看。

结果现在。

他却如此详细的给我讲了那么多。

我的少年郎,把他在路上的一年四季都记了下来,讲给我听。

然后,这些景象就永远停留在他的记忆里,随着我的死亡,一次次轮回,慢慢的褪色。

但眼前这些景物,并不会因为我的死亡而消退。

它们是记忆,会一直在这条崔恕回家的开花结果。

我们刚出城门,或许第一段路程是夏,但也许紧接着,再往前的道路就会变成春秋冬夏。

崔恕笑着策马赶上十三,脸上表情风轻云淡,犹如一次家庭旅行。

他是靠谱的爹,我是贪玩的娘,大大小小是调皮的一儿一女,十三是不爱说话的弟弟。

也许,这条回家的路,崔恕早就想带我来看一看了。

他甚至早就想到更远的地方,想到未来真有那么一天,我们不仅可以一起顺着这条路走向远方,还可以一起沿着这条路重新找回我们的家。

到那时,进入城门,返回宁王府,朱门打开后,等着我们的便是笑脸盈盈的惠姑姑、银朱、春杏。

就这样,我何崔恕的第一次出门远行开始了。

我们一人一鬼,两个此生不能见相见却永生都在一起的一对少年夫妻,在一个人还没老死之前,终于踏上了旅程。

都说少时夫妻老来伴。

不过我和崔恕看样子应该是活不了多久了。

所以,趁现在。

前路漫漫,凶险未卜。

我们能陪对方多久,就是多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