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崔恕的伤心事。
此时,一想到我们过往的种种,崔恕情绪就难免有些失控。
他的指甲越划越深,几乎要把我写的那个丑丑的“崔恕”给划烂。
曾经的崔恕没有食言,在水煎包之后,他便每回回宫都给我带外面的小玩意和吃食。
以至于那时的我,真的被崔恕养得很刁,像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废物。
书里写水煎包,我就要吃水煎包。
书里写叫花鸡,我就要吃叫花鸡。
甚至最后到了后面,书里写桃花酿,我就要吃桃花酿。
崔恕告诉我说,那个是酒,喝不得,要等我长大才行。
我心道,我朝律令也没说女子只有等到成年后才能喝酒,我又不是酗酒,拿筷子沾一点尝尝,能怎么?
可就算是这样,崔恕仍旧实现了对我的诺言。
我们成亲那日的合卺酒,正是桃花酿。
当日,我见他特意取来酒罐开封,红布堵头取下,酒香四溢迷人。
我那时看了看酒罐上贴的红纸,发现封存日期正是我在宫里说,我要吃桃花酿的那日。
所以,我就想。
我选对了人。
或许我和崔恕都是这么想的。
但是。
事实证明,我们都错了。
崔恕不该选我做妻子。
我也不该选崔恕做丈夫。
若我们之间没有那些承诺,也许崔恕现在就不必抱着我的旧物、看着我的字迹而心痛不止了。
熬了整整一夜,长时间的专注和精神的极度紧绷,都让崔恕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看着他手指用力,正无意识的捏紧书页边缘,就忍不住劝道:
“阿恕,别忘了你手心还有伤,松开吧。”
我知道崔恕听不见。
但我还是要说。
任苏宜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崔恕当时徒手接住这一记杀招,手心就注定和血肉模糊无二。
纸张反复摩擦伤口,逐渐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可崔恕浑然不觉,直到——
一股温热的、粘稠的液体,顺着他指缝渗出,染红了泛黄的书页。
以前我在纸上圈的红圈,一下子就和崔恕的血液融为一体。
我见崔恕猛的回神。
他忙想起身,去找可以擦拭之物,却因为整夜的疲劳,两眼发黑,险些倒下!
顿时,桌面的纹理和满桌的话本逐渐在崔恕眼前放大。
而就在这一瞬间。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冲上前去,用自己冰凉到没有丝毫温度的手,一把扶住了他!
对。
不仅如此。
这一次,我的魂魄并没有穿过崔恕的身体,而是实打实的,再次接触到了他干燥微凉的皮肤!
就像早朝时那样!
霎那间,我与崔恕心魂俱震!
可他并没有抬头,而是直直的僵在原地,完全不可动弹。
这只扶住他身体的手,很小,也很轻。
这本该是只虽不足够温暖,却也不算太凉的手,以前这只手能有几份温暖,都归结于他对我的悉心照料。
但,现在这只手的触感……
却已经冰冷得像一具尸体。
我只见崔恕犹豫了很久很久,才缓缓抬头,望向我所在的位置。
他的动作很是小心谨慎,不敢动,甚至不敢稍重的呼吸,仿佛生怕惊扰了这幻梦般的触碰。
“栀栀……?”
“你没走?”
“你今天一直都在我身边,对吗?”
“我就知道,你一直都在,不只是今日早朝,而是每一天,你一直都在——”
崔恕的声音哽咽了。
我亦如此。
因为,此时此刻,他虽然已经精确的找到了我的方向,眼前却依然空无一物。
很显然,剧情对我们的限制并没有解除。
而我刚才之所以能凭空扶住崔恕,大概很大程度都得归根于侥幸。
但我并没有因此收回自己的手。
我摸了摸崔恕的手背,那种依稀触碰在一起的感觉依然存在。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可我们两人却都心知肚明。
这一切,不是假象。
我看到崔恕的眼睛慢慢红了。
似乎是感到手背上的冰凉触感正在逐渐减弱,崔恕便反手想要抓住我这只虚无的手。
但是没有用。
崔恕这样做,最后只是抓到了一片空气。
“栀栀,你的手就在这里,我知道的,你没松手,你没松开我,我也不会松开你的,你等等我,就像小时候那样,好不好……”
崔恕边说边抖,整个人都像是刚从冷水里捞出来似的。
这不是一个好征兆。
人如果在过度疲劳后情绪过度亢奋,就很容易做出这样的表现。
这很伤身。
可我没有任何办法能安慰崔恕平静下来,只好把掌心一直贴在他的手背。
然后,沉默了片刻,崔恕又说:
“栀栀,我想到了。”
“会不会是因为我的血?”
“白天的时候就是这样,似乎只要你触碰到了我的血液,我们就能短暂的见面。”
“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就——”
话音至此。
哪怕崔恕再没说完,就算我本人再是个傻的。
我也能猜到崔恕接下来的打算了!
他这是要伤害自己,放血进行实验!
不行!
“阿恕,你疯了!事情还有余地,我们还没到这一步,我也不会让你走到这一步的——”
我大叫,却无人回应。
与此同时,我却看到崔恕的眼睛,沉静安详。
那不是一双疯子的眼睛。
这是一双爱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