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453年,晋阳城,赵氏宗主赵襄子的车驾刚驶过汾水桥,突然一个浑身黝黑、衣衫破烂的人从街边人群之中冲了过来那人手中握着从怀里抽出的一柄短剑,还没跑到车驾前,就被卫兵们按在地上,短剑“当啷”落在地上。
“你是谁?为何要行刺我?”赵襄子盯着地上的人,厉声问道。那人抬起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我是豫让……要为智伯报仇!”
豫让是智伯智瑶麾下的家臣。智伯是晋国六卿中权势最大的人,对豫让却从不摆主君的架子。豫让早年家境贫寒,曾在范氏、中行氏手下做过事,却始终得不到重用,直到投奔智伯,才被视作心腹。有一年冬天,豫让随智伯去封地巡查,雪下得齐膝深,豫让的靴子陷在雪地里,智伯见了,竟亲手为他拂去衣上的雪,还把自己的狐裘解下来披在他身上:“你是国士,当配国士之礼。”
这份知遇之恩,豫让记了一辈子。可谁也没料到,智伯后来联合韩、魏两家攻打赵氏,却在晋阳之战中被赵襄子反杀——韩、赵、魏三家瓜分了智伯的封地,赵襄子甚至把智伯的头骨做成了酒器,每逢宴饮都拿出来使用。
当时,豫让被智伯派去督办粮草,听闻消息时,他跪在地上,朝着晋阳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渗出血来:“主君待我如国士,我必以国士报之——此仇,我必报!”
为了接近赵襄子,豫让先是伪装成受过刑的罪人,脸上刺了青,身上带着刑具,混进赵襄子的宫中,负责修缮厕所。他把短剑藏在厕所的墙壁夹层里,只等赵襄子如厕时动手。可赵襄子天生警觉,刚走进厕所就觉得不对劲,命人搜查,当场抓住了豫让。
“你为何要杀我?”当时赵襄子盯着他,问道。豫让直挺挺地站着,毫不畏惧:“智伯待我恩重如山,你杀了他,还辱他尸骨,我必为他报仇!”
左右卫兵都劝赵襄子杀了豫让,可赵襄子却摆了摆手:“他是个忠臣,为故主报仇,是义举。放了他吧,往后他别再来找我麻烦就是。”就这样,豫让第一次刺杀失败,却捡回了一条命。
豫让没有放弃。他知道,赵襄子已经记住了他的相貌,寻常的伪装根本没用。那天夜里,他坐在破庙里,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突然咬了咬牙——他从怀里掏出一火罐漆,那是他从漆匠那里买来的,能让皮肤溃烂变形。他深吸一口气,将漆汁往脸上、身上浇去,漆汁刚沾到皮肤,就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剧痛,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豫让疼得浑身发抖,额头的冷汗滴在地上,却死死咬着嘴唇,没发出一声呻吟。
几天后,豫让的皮肤开始溃烂、结痂,整张脸变得面目全非,连他的妻子路过他身边,都没认出他。可他还觉得不够——他的声音还没变,万一被赵襄子的人听出来怎么办?于是,他又找来一块烧红的木炭,猛地塞进嘴里。木炭的高温瞬间烫伤了他的喉咙和舌头,他疼得满地打滚,嘴里满是血腥味,等他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变得嘶哑难听,像破旧的风箱在响。
他的朋友听说后,特意找到他,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掉了眼泪:“豫让啊,你何必这么苦自己?以你的才华,要是去投奔赵襄子,他必定重用你。等你得到他的信任,再伺机报仇,岂不是更容易?”
豫让却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忠臣不事二主……我要是投奔赵襄子,就是对智伯的背叛。我现在这样,虽然痛苦,却对得起主君的恩义。”说完,他转身就走,留下朋友在原地叹息。
从那以后,豫让就成了晋阳街头的一个乞丐,每天趴在汾水桥边乞讨,观察赵襄子的出行规律。他发现赵襄子每次去封地,都要经过这座桥,于是他提前藏在桥洞下,把短剑藏在杂草里,只等赵襄子经过。
此刻,赵襄子看着地上的豫让,脸上满是复杂:“我上次已经放了你,你为何还要来杀我?你投靠过范氏、中行氏,他们被智伯灭了,你怎么不替他们报仇,偏偏要替智伯报仇?”
豫让趴在地上,声音虽然嘶哑,却字字清晰:“范氏、中行氏待我如普通人,我就以普通人的方式报答他们;智伯待我如国士,我就以国士的方式报答他。今日我刺杀失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赵襄子沉默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你是个义士,可是我不能再放你了——不然,我没法向我的臣民交代。”他顿了顿,又说:“你为智伯报仇,忠义可嘉。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了却你的心愿。”
豫让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我想借你的衣服一用。我杀不了你,就让我对着你的衣服刺几剑,就算是为智伯报了仇,我死也瞑目了。”
赵襄子没有犹豫,脱下自己的锦袍,扔给豫让。豫让接过锦袍,挣扎着站起来,双手捧着锦袍,像是捧着智伯的灵位。他从地上捡起短剑,深吸一口气,猛地举起剑,朝着锦袍刺去——第一剑,刺向“赵襄子的心脏”;第二剑,刺向“赵襄子的咽喉”;第三剑,刺向“赵襄子的胸膛”。每刺一剑,他都嘶吼着:“主君,我为你报仇了!”
剑刃划过锦袍的脆响,在秋风中格外刺耳。刺完第三剑,豫让扔掉短剑,对着锦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猛地拔出腰间的匕首,自刎而死。
赵襄子看着豫让的尸体,久久没有说话,最后下令:“把他厚葬在汾水桥边,让后人都记得他的忠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