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把七月的午后撕成了碎片,我踩着柏油路蒸腾的热气往家走。鞋底粘在路面上的声音很轻,混在车流声里几乎听不见,就像我这半个暑假的日子,乏善可陈得像块被晒蔫的抹布。
转过巷口时,一串炸响突然从围墙后窜出来,惊得我差点跳起来。不是那种过年时震天响的鞭炮,更像是谁把气球捏爆的脆响,裹着硫磺的味道飘过来。
我扒着斑驳的墙皮探出头,看见两个男生蹲在老槐树下。穿白t恤的那个正捏着根红色的小棍,在墙根粗糙的水泥面上快速摩擦,动作像划火柴又比那急得多。另一个穿蓝短裤的举着打火机,火苗在风里歪歪扭扭地跳。
“喂,你会点这个不?”白t恤突然转头看见我,把手里的红棍举起来晃了晃。那东西比手指短点,顶端裹着圈深色的药引,我后来才知道这叫擦炮。
我愣了愣,暑假里爸妈管得严,连打火机都没碰过。但他们眼里的期待像夏天的阳光一样直白,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蓝短裤把打火机递过来,塑料壳被晒得发烫。“要点快点,引特别短。”他说得急,喉结跟着动了动。我捏着擦炮的手有点抖,在墙上蹭了两下,没出火星。
“角度不对,得斜着擦。”白t恤挪过来示范,胳膊肘碰到我手背,全是汗。我照着他的样子再试,“刺啦”一声,擦炮顶端冒出小股白烟。我吓得手一甩,擦炮掉在地上。
“捡起来啊!”他们俩同时喊。我慌忙弯腰去拾,刚捏住就听见“啪”的一声闷响,震得手心发麻。三个人愣了两秒,突然都笑起来。
“我叫周明。”白t恤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他是刘洋。”
蓝短裤冲我举了举手里的小半包擦炮,包装上印着歪歪扭扭的“雷鸣”两个字。“刚从巷尾小卖部买的,五毛钱十个。”
我们蹲在槐树下一棵接一棵地点。周明总爱把擦炮往空易拉罐里塞,炸得铁皮叮当响。刘洋喜欢把擦炮扔进水洼,溅起的泥水能飞到裤脚上。我渐渐摸到了窍门,擦燃后数到三再扔出去,时间刚刚好。
阳光透过槐树叶筛下来,在我们脚边投下晃动的光斑。硫磺味混着树胶的腥气,成了这个下午最特别的味道。周明说他们跟我同校,开学升初二,就住在隔壁楼。我突然想起前几天在小区超市见过他们,当时他们正抢最后一瓶冰镇可乐。
“要不你也去买点?小卖部老板说这是最后一批了,马上要禁售。”刘洋用胳膊肘碰了碰我。我摸了摸口袋,早上妈妈给的十块零花钱还在。
我们三个勾肩搭背往巷尾走,影子被太阳拉得老长。小卖部的冰柜嗡嗡作响,老板是个胖阿姨,看见我们手里的擦炮皱了皱眉,还是从柜台底下摸出一大盒给我。“小心点玩,别炸着人。”
我数出二十五块钱,换了整整六百个擦炮,抱在怀里沉甸甸的。周明说要去废弃的工地玩,那里没人管。我们刚走到巷口,就听见身后有人咳嗽。
是住在三楼的张大爷,正拎着鸟笼往公园走。他的白背心被汗浸出深色的印子,手里的蒲扇摇得呼呼响。“你们几个小子,在这儿玩这个?”
我们赶紧把擦炮往身后藏,周明的脸涨得通红,像刚擦燃的炮引。张大爷放下鸟笼,扇柄敲了敲我的胳膊。“知道这玩意儿多危险不?”
他指着路边停着的一排车:“夏天车胎晒得滚烫,擦炮要是掉旁边炸了,惊着司机是小事,万一引着什么可就麻烦了。”蝉鸣声突然变得很响,我们都没说话。
“再说这天气,三十多度吧?”张大爷用手背试了试额头,“干燥得很,一点火星就能烧起来。前阵子新闻里说,有小孩玩这个把草堆点着了,消防车来才灭了火。”
刘洋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我们就玩玩,不往易燃的地方扔。”
“那也不行。”张大爷的语气软了点,“马路上车来车往的,你们一扔擦炮,司机分神打个方向盘,多危险?真要玩,找个空旷的水泥地,离人车远着点。”
他顿了顿,拿起鸟笼:“听大爷一句劝,夏天玩这个得格外当心。你们这年纪,正是疯跑的时候,可不能拿安全当玩笑。”
看着张大爷慢悠悠走远的背影,我们手里的擦炮突然变得有点沉。周明踢了踢脚下的石子:“要不,去体育场吧?那儿下午没人。”
我们抱着擦炮往体育场走,路过小卖部时,胖阿姨探出头喊:“别往草皮上扔啊!”
体育场的塑胶跑道被晒得发软,踩上去能留下浅浅的脚印。我们在空旷的篮球场边缘坐下,风从铁丝网外吹进来,带着点热意。
周明掏出个擦炮,没往墙上擦,反而在手里转了转。“大爷说得对,刚才在巷口是挺危险的。”刘洋点点头,把擦炮塞进裤兜时动作轻了很多。
我摸出一个擦炮,在阳光下看那圈深色的药引。刚才的兴奋劲儿慢慢退了,想起张大爷说的车胎和草堆,手心有点发凉。
“要不这样,”我突然有了主意,“我们往沙坑里扔?”
体育场角落有个跳远用的沙坑,里面的沙子被晒得金灿灿的。我们三个跑过去,周明第一个擦燃擦炮扔进沙坑,“噗”的一声闷响,沙子被震得跳起来,像个小小的喷泉。
“这个好!”刘洋眼睛亮起来,“既响又安全。”
我们在沙坑边玩到太阳西斜,四百个擦炮渐渐见了底。最后一个擦炮炸响时,晚霞正把天空染成橘红色。周明拍了拍手上的沙:“明天还来不?我再去买两盒。”
“来!”我和刘洋异口同声。
回家的路上,我看见张大爷坐在楼下乘凉,赶紧把空了的擦炮盒藏在身后。他冲我笑了笑,蒲扇往体育场的方向指了指:“去那儿玩就对了,懂事。”
我挠挠头,突然觉得这个暑假好像没那么无聊了。口袋里还留着点硫磺的味道,混着汗水的咸,成了新朋友的味道。远处传来谁家窗户打开的声音,夹杂着电视里的天气预报,说明天还是个大热天。
但我知道,明天下午的体育场,会有三个小心翼翼又满心期待的身影,在沙坑边等着那一声清脆的炸响。而那声音里,除了少年人的快乐,还多了点张大爷教我们的,关于夏天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