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墨卿行 >  第436章 骑射

至翰林院门前,齐芝怡仍坐于马车内未下。林彦秋独往张祭酒衙斋,一路惴惴不安,忧心方才受惊后,那话儿可还中用否?这般忧虑实属多余,稍一回想锦被中齐芝怡的媚态,立时便觉气血翻涌。

忙敛心神,至张祭酒门前轻叩。闻得内里一声"进",方推门而入。见李侍郎与龚主事竟在座,林彦秋讶然笑道:"二位大人怎的在此?"李侍郎尚从容,那龚主事却霎时面红耳赤——被一位从五品官员唤作"大人",他这个正六品如何当得起?

"来得正好。"张祭酒将李侍郎的安排道来。林彦秋听罢暗自咋舌,面上却不显,只淡然拱手:"下官谨遵上命。"

得此一言,李侍郎如释重负,起身抚掌:"既如此,回去便与众同僚商议。"林彦秋心下了然,这竟是先斩后奏。暗忖这李侍郎平日雷厉风行,怎的在恩师面前却似鼠遇狸奴?

代师送客后,张祭酒闭门笑道:"在地方历练数年,锋芒倒是敛了不少。"

林彦秋答道:"京城不比沧山县,晚辈不愿给长辈们添乱。"

张祭酒捻须道:"心思是好的,但也不可过分谦抑。该争之时须争,该硬之时须硬。"

"弟子记下了。"林彦秋拱手,"若无事,芝怡还在车上候着。"

张祭酒叹道:"看来我家那丫头是没指望了。去吧,去吧。"

出得门来,林彦秋不觉拭汗。张祭酒确有撮合他与张芊芊之意,奈何他只当那小妮子是妹妹。

驾车送齐芝怡返府途中,忽闻信鸽扑窗。林彦秋瞥见竹筒上印记,并未取阅。齐芝怡笑问:"怎的不看?"

"同窗来信,回头再复。"林彦秋专注驭马,"行车走马,分心不得。"

这般体贴,令齐芝怡心头甜似蜜饯。依她指引至一处朱门高墙的宅邸前,林彦秋见门前持陌刀的侍卫,不由勒马。

"就送到这儿罢,里头煞气太重。"林彦秋自嘲道。齐芝怡轻啐一口,取下行装。临别时忽招手,待林彦秋俯身,飞快在他颊边一啄,随即提着裙裾奔入门内,银铃般的笑声惊得两名侍卫目瞪口呆。

回到马车上,又有信鸽扑簌簌落在窗边。林彦秋这次取下竹筒展阅。

"贤弟,你那车驾可还便宜?"戴军龙飞凤舞的字迹力透纸背。林彦秋蹙眉低语:"轻声些会死不成?是要借车?嘿嘿,今夜约了李幽微出游,借你车驾一用。"

林彦秋提笔戏谑:"你这厮,莫不是已将那李幽微..."

回信墨迹未干,戴军的第二只信鸽已至:"谈不上糟蹋。她能混到今日地位,自有付出。说实在的,我亦无嫌弃之理。只怪当年糊涂。"

见字迹凝重,林彦秋忙转话题:"在何处交接?是驾我的车去,还是另寻辆气派些的?"

戴军回信:"嚯!这般阔气?不如将这车直接赠我得了,横竖我还没配车呢。"

林彦秋笑骂:"好个泼才!原是以借为名,行霸占之实。罢了,你说地方,这车先与你使着。"

至戴军所说的茶楼前,刚勒住缰绳,戴军便疾步迎来。一见这青幔马车,顿时皱眉:"这车我可不敢驾!还是另寻辆罢。"

林彦秋不解:"不过寻常马车,有何不敢?"

戴军嗤之以鼻:"乡巴佬!也不瞧瞧车辕上挂的那些通关符节。"这一提醒,林彦秋才注意到车辕上悬着七八枚铜牌,个个都是六部九卿衙门的通行令符。

这才想起,这是张祭酒的车驾,连董老尚书的府邸都可直入。

"啧啧,最次的也是顺天府衙的令符。这车还是你自己留着罢。"戴军拭汗低问,"你究竟什么来头?车虽寻常,这些符节可吓人得紧。"

林彦秋苦笑:"早知挂着这些,断不会驾此车出来。"

戴军看了看日晷:"我不管,速速与我寻辆车来。"

林彦秋沉吟:"你要何种车驾?"

戴军故作悲愤:"怎的?莫不是能弄来军中战车?那铁甲车我倒心仪已久。"本是戏言,林彦秋却当真了,蹙眉道:"军车啊?不知可有铁甲车,待我遣人问问。"

他想起肖花兰似乎有辆军中铁甲车,如今她不在京中,车驾想必闲置。

"小狼崽子,怎的想起给姐姐传信了?在京中可还习惯?"肖花兰的回信字迹妩媚,一如她往日的风情。

林彦秋提笔写道:"阿姐,你那铁甲战车借我使几日可好?另,可有军中粮草凭信?"

肖花兰阅信后掩口轻笑——这小子从前可从不开口相求,如今这般,显是情分不同了。她挥毫疾书:"借什么借?这般见外!说个地方,那车今后就是你的了,粮草凭信一并奉上。"

戴军凑过来想偷看,被林彦秋抬脚虚踹,这才悻悻退开。

林彦秋继续写道:"莫误会,是替友人相借。我现用着张祭酒旧车,友人不敢驾驭。他又驾车鲁莽,故想借军中战车,省得总被衙役扣留。"——这分明是信口胡诌,气得戴军在旁直翻白眼,却无可奈何。

信鸽刚放出,便有侍卫前来禀报:"大人,您要的车驾已送至。"抬眼望去,但见一名军校手持令旗四处张望。林彦秋招手示意,那军校留下车钥与两份朱批粮册,抱拳一礼便离去。

戴军迫不及待抢过车钥与粮册,咧嘴笑道:"且去瞧瞧!"

至那铁甲战车前,戴军一见车辕上悬着的玄铁令牌,顿时倒吸凉气:"这车从何处弄来的?"

林彦秋不解:"又有何不妥?"

戴军叹道:"凭这车驾,可直入兵部衙门。罢了,这车我要定了!"

刚送走戴军,又有信鸽扑窗。齐芝怡字迹委屈:"郎君,今夜不得相陪了。家祖强留说话,实在脱身不得..."

墨迹未干,张芊芊的信鸽又至,字迹张狂:"死林彦秋!臭林彦秋!今晚来府上用膳否?"

林彦秋揉揉太阳穴,回信道:"不去!连心上人都不得相伴,哪有闲工夫理你!"

回到寓所,随意用了些点心,在灯下翻了会闲书,便吹熄烛火就寝。

朔日清晨,正是酣眠的好时辰。京城的朔风凛冽,锦衾里暖意融融,林彦秋赖在榻上不愿起身,连早膳都懒得张罗。直至腹中咕咕作响,方不情愿地披衣下榻。洗漱毕,揭开食橱一看,竟是空空如也。

无奈之下,只得整束衣冠,打算去市集采买。刚推开院门,却见齐芝怡与张芊芊自巷口转来,心下暗诧:怎的这般巧?

"哇!你竟能未卜先知?晓得我们要来查岗?"张芊芊瞪圆杏眼,望着衣冠齐整的林彦秋。林彦秋负手笑道:"自然!你二人来也不先递个帖子,忒也狡诈!幸而本公子品性高洁,不近女色..."

张芊芊立刻作呕,齐芝怡则以罗帕掩唇浅笑。这般娴静模样,谁能想到昔日是个飞扬跋扈的主儿?

"芊芊非要去校场射箭,昨夜信鸽往来折腾了半个时辰。今晨天未亮又遣人来催,只得起身与你汇合。"齐芝怡温声解释。

"都未用早膳吧?且先去填饱肚子。"林彦秋说着将二人引入轿厢。轿帘刚落,便打趣张芊芊:"你个小娘子,怎的偏爱舞刀弄箭?好在不是..."

张芊芊先是一怔,旋即会意,挥着粉拳扑来:"登徒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恰在此时轿停,进来两位路人。张芊芊只得收起凶相,气鼓鼓地瞪着林彦秋。齐芝怡在旁抿嘴轻笑——似乎唯有在张芊芊面前,那个沉稳持重的林彦秋,才会显出几分少年心性。

齐芝怡驾着一辆军中轻车在前引路,不到半个时辰便至军营辕门。早有位身着戎装的校尉在门前相候,见齐芝怡下车,忙迎上前拱手笑道:"芝怡小姐来了,老将军身子骨可还硬朗?"

齐芝怡福了一礼:"于叔叔安好。祖父听闻我要来校场射箭,特意让我带两坛陈酿给您。"

张芊芊从车中捧出两坛美酒递上,那校尉接过,动容道:"这如何使得!老将军的厚赐,末将愧领了。"

校尉引三人至校场,早有兵丁备好弓箭。

"诸位想使什么弓尽管吩咐,箭矢管够。"校尉憨厚笑道。林彦秋环视四周,见地上摆着满满几箩箭矢,果真是任取任用。

齐芝怡从兵丁手中接过一把雕花硬弓,娴熟地试了试弦,取了个半蹲的姿势,挽弓搭箭,嗖的一声正中靶心。张芊芊不甘示弱,也取了张长弓,站定便射,箭去如流星。

林彦秋却是头回摸弓,听得弓弦铮铮作响,箭矢破空之声甚是刺激,不由得跃跃欲试。校尉看出端倪,上前低声道:"公子可是初学?"

见林彦秋点头,校尉便取来一张轻弓,示范道:"先搭箭,再挽弓,瞄准时需三点一线。切记,弓矢万不可对着自己人,这是铁律。"

林彦秋天资聪颖,看一遍便记住了要领。接过弓来,依样画葫芦,一箭射出——却偏得离谱。

一轮比试下来,林彦秋七箭仅中三箭,总环数惨不忍睹。齐芝怡十箭八十环,张芊芊也有七十五环。得知林彦秋有四箭脱靶,张芊芊得意得手舞足蹈。

谁知林彦秋竟是个射箭的好苗子,第二回十箭便中了六十环。最后一轮更是惊人,十箭中最差也有六环,最好的一箭正中红心,总环数七十七,反超张芊芊一环。这下轮到林彦秋抚掌大笑,张芊芊气得小嘴撅得能挂油瓶。

比试完毕,已近午时。齐芝怡婉拒了校尉的留膳,三人登车离去。临行前,那校尉还特意送给林彦秋一张上好的柘木弓,笑道:"公子天赋异禀,假以时日必成神射手。"

也不知是存心还是巧合,休沐两日,张芊芊竟寸步不离地跟着林彦秋与齐芝怡。害得林彦秋想做些私密勾当都不成,夜里就寝时更是衾寒枕冷——齐芝怡须得回府。

朔日清晨,林彦秋驾着马车至户部衙门,正欲登阶,忽闻身后谢榭唤道:"林公子留步!且将信鸽印记告知,休沐日想寻你游玩,却忘了问传信之法。"林彦秋驻足,笑着将印记相告。

恰在此时,龚主事经过,见二人交谈,忙上前拱手:"下官见过林大人!"

谢榭闻言顿时僵住,疑是自己听错了。龚主事板起脸训道:"自今日起,林大人便是稽查署副使,谢姑娘须得谨守上下之礼。"

"婢...婢子告退。"谢榭如惊弓之鸟般逃走了。龚主事转身谄笑道:"林大人,署里已为您备好新衙斋,可要前去看看?"

林彦秋哑然失笑:"不必了。下官不过挂个虚衔,占着衙斋成何体统?还是去卷宗房待着罢。有案子便知会一声,无案时看看文书便是。"

说罢径自入内。龚主事呆立原地,竟不敢跟上。待林彦秋走远,忙取出信鸽,急书一封飞报李侍郎:

"启禀侍郎大人:林大人执意要在卷宗房阅卷,此事当如何处置?"

李侍郎回信似早有预料:"此乃谦逊之举。早告诫尔等莫要张扬,如今可瞧见了?就依他之意。日后案情会商,记得请林大人列席。莫再给本官惹麻烦了!"

林彦秋轻手轻脚地溜进卷宗房,正在整理文书的谢榭抬头见是他,先是眉眼一弯,随即又拘谨地福了一礼:

"婢子见过林大人!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林彦秋嘿然一笑,走到她对面道:"莫要拘礼。我哪是什么大人?不过是来查案的,挂个副使虚衔,专治那些势利眼罢了。"

谢榭将信将疑:"公子哄我!"

林彦秋往旁边书案一坐:"今日我便在此看一日文书,若无案子绝不离去,这下可信了?"

谢榭神色稍缓,仍存疑虑:"那龚主事为何那般畏惧公子?"

林彦秋举手立誓:"若骗了咱们聪慧的谢姑娘,便叫我..."说着比了个阉割的手势。

这市井俚俗的誓言,谢榭虽在茶馆听过,但从林彦秋口中说出,还是羞得她耳根通红。这一闹,她反倒放松下来,又恢复了往日机灵劲儿,凑近低语:

"你们翰林院的人当真了得!稽查署副使可是从五品的官儿,说挂就挂。我看公子在院里,至多不过个七品笔帖式吧?"

林彦秋打趣道:"我瞧谢姑娘大小也是个女官?"

谢榭赧然一笑:"什么女官呀!如今不过是个未入流的文书。张姐是从九品,上头还有管档主事。这卷宗房里,是个官儿就能使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