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的肆虐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
天空如同漏了一般,雨水夹杂着咸涩的海水,狂暴地抽打着探索号的每一寸船体。
巨浪如山峦般连绵起伏,时而将船高高抛上浪尖,时而又猛地将其摁入深谷,甲板上的积水几乎没过脚踝。
船身在风浪的巨力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随时会解体。
所有船员都用绳索将自己牢牢固定在岗位上,拼尽全力与大海搏斗。
周老舵工嘶哑的吼声在风浪声中时断时续,指挥着水手们艰难地操控着船舵和副帆,竭力保持船身不至于倾覆。
鲁大山带着人死死守在底舱,用一切可用的材料堵塞着渗漏的海水,加固着承受巨大压力的龙骨和肋板。
阿依娜紧抱着船尾楼的主桅,雨水浸透了她的衣衫,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冷静。她不断下达着简短的指令,协调着全船的应对。
夜枭的身影如同鬼魅,在最危险的时刻出现在最需要的地方,用惊人的力量和技巧协助固定松脱的缆绳,甚至冒险攀上摇晃欲坠的桅杆排除险情。
墨衡则死死护着他那装有仪器的木箱,脸色惨白,呕吐不止,却仍强迫自己记住风浪中船只大致的漂移方向,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当风暴终于渐渐平息,天空重新露出灰白色的光亮时,精疲力尽的船员们几乎瘫倒在湿漉漉的甲板上。
大海依旧波涛汹涌,但已不再是那种毁天灭地的疯狂。
探索号船体多处受损,一面副帆被撕裂,缆绳断了好几根,但主体结构奇迹般地撑了下来。
阿依娜抹去脸上的海水,立刻清点损失和人员情况。万幸,无人落水,多是些磕碰伤和体力透支。
她立刻下令:“周老舵稳住船身!”
“鲁师傅,带人全力抢修!”
“其他人,轮换休息,进食饮水!”
待船况稍稳,她立刻找到脸色依旧难看的墨衡:“我们现在何处?”
墨衡挣扎着爬起来,在摇晃的船舱里摊开被海水浸得有些模糊的海图,凭借记忆和风暴中的零星观测,艰难地推算着。
“风暴来自东北,我们被推向西南……至少偏离原定航线百余里,甚至更远。”
他声音虚弱,但眼神却透着一丝异样的光芒,“但是……根据风暴前的最后一次星象定位和漂移估算,我们可能……可能无意中被推近了海图上那片标记区域的边缘!”
祸兮福所倚。
这场灾难性的风暴,竟可能将他们带到了目标附近?
阿依娜精神一振:“能否确认?”
“需要天气放晴,重新观测星辰。”墨衡急切道,“只要能看到北辰和辅星,我就能确定我们的位置!”
接下来的两日,船员们在修复船只和恢复体力中度过。
天空依旧阴沉,海雾弥漫,无法观星。
焦虑和期待在沉默中蔓延。
阿依娜下令船只在一片相对平静的海域缓慢巡弋,等待时机。
终于,在第三个夜晚,云开雾散,璀璨的星河再次笼罩天穹。
墨衡几乎是扑到他的仪器前,不顾船身摇晃,全神贯注地测量,计算,比对……良久,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找到了!我们……我们真的在附近!”
“偏西南五十里,按照海图标注,那片传说中虚无之海的入口,应该就在东北方向!”
绝处逢生的巨大喜悦瞬间冲散了连日的阴霾。
阿依娜强压下激动,立刻下令:“调整航向,东北!全速前进!”
“夜枭大哥,加强警戒!”
几乎就在探索号于风暴中挣扎并意外发现转机的同一时间段,长安城。
龙首原山庄的书房内,气氛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凝滞。
距离探索号离港已过去近二十日,按照估算,船应已深入远海,音信全无。
赵牧面上依旧平静,但指尖无意识敲击桌面的频率,却透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郑党掀起的**并未停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数名御史联名上奏,咬死“牧云商会擅造舰船,形制逾矩,恐有异图”不放,言辞愈发尖锐。
太子李承乾虽竭力周旋,但压力明显增大。
更让赵牧警惕的是,岭南林夫人传来急报:西域商人萨阿德留守广州的心腹,近日活动异常频繁,不仅重金贿赂了市舶司的小吏查阅旧档,更暗中接触了几名曾被阮文山招募后又因各种原因离开的老海狗,打听的核心问题直指“观星导航”和“东海古航道”!
萨阿德显然并未完全被南方吸引,其情报网络比预想的更为灵通,似乎嗅到了些什么。
“风雨欲来啊。”赵牧放下密报,冷笑一声。
郑党的攻讦尚在明处,而这萨阿德,则像一条隐藏在浑水下的毒蛇,更为危险。
他沉思片刻,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
不能再被动防御了。
他首先给东宫回信,建议李承乾:“可示敌以弱。”
“殿下可在朝会上退让一步,奏请陛下派遣工部,兵部联合勘查组,赴登州查验牧云商会报备在册的所有船只制式。商会将全力配合。如此,既可彰显殿下公允,亦可将郑党攻势引入明处,使其图穷匕见。”这是一招以退为进,将政治指控转化为技术核查,化被动为主动。
接着,他给岭南林夫人下达了新的指令:“萨阿德既想窥探,便让他窥探。”
“可无意间让其知晓,商会确有一二残破古图,源自阮文山,所标海域凶险异常,商会力有未逮,已放弃探寻。”
“若其有意,可酌情售予一二无关紧要的残片,索要高价,试探其诚意与目的。”
“但还是要切记核心秘要,片纸不得泄露。”
赵牧决定,要反过来利用萨阿德的贪婪,抛出一个诱饵,既能赚取资金,又能摸清对方的底牌和真实目标。
最后,他给登州的老钱写了一封密信,内容只有简短几句:“近日或有风雨登门,依律配合,无需惊慌。内陆商路,可择郑家一二要害,予以反击,尺度自握。”
对于登州那边,赵牧已经决定不再一味忍让!
而且还要在商业领域,对郑家进行精准的反击!
是时候,让他们也尝尝疼的滋味了!
落子完毕,赵牧再次走到露台。
东方的天际,依旧遥远而未知。
但此事的赵牧还并不知道,被他寄予厚望出海远航的探索号,刚刚从一场生死考验中挣脱,正驶向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