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困惑者的自救自问与自答 >  第65章 认知与世界

## 旅馆

旅馆是极好的地方。人们在此歇脚,又从此启程,从不曾真正属于这里。四壁清白,床铺整齐,一无所有,又应有尽有。

我住过许多旅馆。有的墙上爬着壁虎,有的天花板漏水,滴滴答答敲着面盆,如更漏一般。最妙的是那种老式旅馆,电梯吱呀作响,仿佛随时要罢工,却总还能勉强运作。走廊里的地毯花纹已经模糊不清,吸足了无数过客的尘土与叹息。

旅馆的妙处在于它的临时性。住客们不在此扎根,不在此经营,只是路过。他们带来一身风尘,又携走满心疲惫。房间里的茶杯永远倒扣着,肥皂只用过一次便被抛弃,毛巾洁白如新却已沾染过无数陌生的肌肤。

我见过一位长住旅馆的老人。他住在三楼尽头的小房间里,十年如一日。服务员换了一茬又一茬,他却如家具一般固定在那里。问他为何不租间房子,他答:"房子太沉重了,旅馆轻省。"后来他死在床上,三天后才被发现。收拾遗物时,发现抽屉里整整齐齐码着三十七块用过的肥皂。

旅馆从不挽留任何人。它敞开大门,又默默目送。人们在此卸下伪装,又在此重新戴上。夜深人静时,隔壁房间的咳嗽声、啜泣声、欢笑声透过薄墙传来,提醒着每个孤独的旅客:你并不孤单,因为孤单的人到处都是。

## 世界

世界大得很,又小得可怜。

人们总说要去看看世界,仿佛世界是个具体的所在,买张票就能抵达。实则世界不过是无数碎片拼凑的幻象。你看到的永远只是世界的一个切面,如盲人摸象,各执一词。

我在街头观察行人。他们的表情千篇一律又千差万别。有人眉头紧锁,仿佛肩负着全世界的重担;有人嘴角含笑,似乎刚偷得了些许快乐。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些世界相互重叠又永不相交。

最可笑的是国境线。人画地为牢,用铁丝网和枪炮守护着想象中的界限。一只鸟可以自由飞越,一片云随意飘过,唯独人必须出示证件,接受盘查。我们创造了国家这个概念,又被这个概念禁锢。

世界从不关心人类的悲欢。地震、海啸、瘟疫接踵而至,不分善恶。人们祈求上天垂怜,上天却只顾自转。蚂蚁在人类脚下丧生,人类在宇宙眼中又何尝不是蝼蚁?

有时我想,或许世界只是一个巨大的误解。我们以为自己在其中生活,实则不过是在自己的影子里打转。真相永远在视野之外,如地平线般可望不可即。

## 心态

心态是个奇妙的东西。它无形无质,却能让人上天入地。

我认识一个乐观主义者。他家着火时,他说:"正好可以重新装修。"妻子离开时,他说:"终于能安静读书了。"后来他得了绝症,依然笑着说:"这下不用操心养老问题了。"他死时面带微笑,仿佛只是去赴一场约会。人们都说他活得通透,我却觉得他可能只是不敢面对现实的残酷。

另一位则终日愁眉不展。晴天他担心干旱,雨天他忧虑洪涝。中奖了怕被贼惦记,升职了恐遭人嫉妒。他的生活如履薄冰,却从未真正掉进冰窟。奇怪的是,他活得比谁都长久,仿佛忧虑是最好的保鲜剂。

心态如滤镜,给现实涂抹上不同色彩。同一件事,有人看到希望,有人看到绝望。其实希望与绝望都是幻影,事实永远**裸地站在那里,不因我们的看法而改变分毫。

最可怕的是那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心态。它让人既不甘心进取,又不甘于平庸,永远处在自我安慰与自我欺骗的夹缝中。这种人最易衰老,眉间的皱纹里刻满了未实现的野心和勉强接受的现实。

我尝试过调整自己的心态,像调试收音机那样寻找最佳频道。却发现所谓的好心态,不过是学会了对自己说谎的艺术。真相永远刺痛眼睛,唯有闭上眼睛才能获得片刻安宁。

旅馆、世界、心态,三者有何关联?或许都只是人类发明的容器,用来盛放无处安放的灵魂。我们住在旅馆般的世界里,用脆弱的心态维系着摇摇欲坠的尊严。到头来,连这尊严也不过是海市蜃楼,一触即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