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养土的效果立竿见影,绿萝的新芽没几天就舒展开来,嫩生生的,比老叶子更显翠绿,在青陶盆里挤挤挨挨,很有些欣欣向荣的意思。
陆子昂每天浇水时多看两眼,觉得那点买土的钱花得不冤。
片场的节奏依旧不紧不慢。陆子昂已经彻底适应了这种“兼职演员”的状态。
他不再需要刻意寻找修补匠的感觉,只要换上那身粗布衣服,站在堆满工具的工作台前,拿起凿子或刨子,那个沉默寡言、专注于手艺的匠人便自然而然地附体。
剧组上下也早已习惯了他这种“到点上班、拍完走人、不多言语”的风格,相处起来愈发自然。
这天拍的是一场群戏,老街的几位手艺人聚在老木匠的作坊里闲聊,修补匠也在其中。
剧本里给他的定位依旧是背景板,只需要在角落默默打磨一个木雕,偶尔在别人说话时抬头看一眼,表示在场。
现场气氛很轻松,几位老戏骨一边对词一边互相打趣,张明宇和其他几个年轻演员在一旁认真学习。
陆子昂坐在他的老位置上,手里拿着一个半成品的木雕小马,用砂纸细细打磨着,耳朵却听着周围的谈笑风生。
戏正式开拍。镜头主要对准正在激烈讨论家具设计理念的老木匠和年轻设计师。
陆子昂按照剧本要求,低头打磨他的小马,仿佛置身事外。
当年轻设计师说到激动处,挥舞手臂差点打翻桌上的茶杯时,陆子昂饰演的修补匠几乎是下意识地,迅速伸出沾着木屑的手,稳稳地扶住了那个晃动的茶杯,动作快而精准,扶稳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低头打磨,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眼神都没多给一个。
“好!卡!”
刘导的声音带着惊喜,“陆老师刚才那个扶杯子的动作,加得好!特别生活!我们保一条,陆老师您刚才那个状态就非常好!”
又拍了一条,陆子昂依旧稳定发挥。
休息时,刘导凑过来,笑着问:“陆老师,刚才那个动作是即兴的?”
陆子昂正用布擦着木雕小马上打磨下来的细灰,“嗯”了一声。
“绝了!”刘导竖起大拇指,“那种下意识的反应,比设计出来的动作真实一百倍!您这观察力,绝了!”
陆子昂没说话,心里想的却是,在茶馆里,宇文殇那家伙毛手毛脚打翻茶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都形成肌肉记忆了。
这个小插曲很快在剧组传开。
张明宇看陆子昂的眼神更加崇拜,觉得昂哥简直深不可测,连即兴发挥都这么有深度。
几个年轻场工甚至私下讨论,说陆老师是不是真的会木工,不然那打磨的动作怎么能那么专业,那么……好看?
陆子昂对此一无所知,就算知道了大概也只会觉得无聊。
他收工后,依旧雷打不动地回他的茶馆。
只是现在,他偶尔会从片场带点“纪念品”回来——不是值钱东西,可能是一小截纹理特别的废木料,或者一块用剩下的砂纸,随手放在窗台,和绿萝作伴。
这天他回来,发现茶馆里坐着个生面孔。
是个戴着黑框眼镜、学生气十足的年轻人,面前摊着笔记本,正对着窗台上的绿萝和那几块木料发呆。
宇文殇在一旁挤眉弄眼,用口型对他说:“搞艺术的,等你半天了。”
年轻人看见陆子昂,连忙站起来,有些紧张地自我介绍:“陆、陆老师您好!我是美院的学生,学雕塑的。
我……我看了《大城小匠》的一些路透和花絮,特别受触动!
尤其是您那个角色,那种……那种沉默的、与物对话的状态,我觉得特别有力量!
我想以您和绿萝、还有这些旧物为灵感,做一个系列的小雕塑,不知道……能不能请您当我的模特?”
他说得磕磕巴巴,脸都涨红了。
陆子昂听完,没立刻回答。
他走到柜台后,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才看向那学生:“不做。”
学生脸上的期待瞬间垮掉,但还是不甘心:“陆老师,我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的!我可以来茶馆,您就当我不存在,我就在旁边画点速写……”
“不做。”陆子昂语气依旧平淡,却不容置疑。
学生沮丧地低下头,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他忽然又回头,鼓起勇气问:“陆老师,我能问问……为什么吗?是因为……钱的问题吗?我可以……”
陆子昂放下水杯,目光扫过窗台上的绿萝和新换的狗窝里睡得正香的阿黄,最后落在那学生年轻而执拗的脸上,缓缓开口:“我这儿,”他指了指自己的茶馆,又指了指自己的心,“不是素材库。”
学生愣住了,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对着陆子昂微微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
宇文殇在一旁咂咂嘴:“老陆,你这拒绝人的理由,越来越有哲学味儿了。”
陆子昂懒得理他,拿起抹布开始擦桌子。
他只是觉得,演戏是工作,在特定情境下成为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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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回到茶馆,他就是他自己。
他不想连这点最后的自留地,都变成别人眼中的“景观”或“素材”。
傍晚,刘导发来信息,说明天要拍修补匠吃饭的戏,问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陆子昂想了想,回了一句:“蒜瓣,馒头,咸菜。”
过了一会儿,刘导回了个大拇指的表情。
第二天拍吃饭戏。
场景就在修补匠杂乱的小作坊里。
道具组准备了馒头和咸菜,还有几瓣剥好的蒜。
陆子昂坐在小马扎上,端着个粗瓷碗,就着咸菜啃馒头,偶尔拿起一瓣蒜,丢进嘴里,嚼得嘎嘣脆,表情平淡自然,仿佛吃的不是什么简陋食物,而是山珍海味。
镜头推近,捕捉他咀嚼时腮帮微动的细节,以及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略显粗糙的手。
没有台词,没有过多的表情,但那种扎根于生活的粗粝感和满足感,却透过屏幕传递出来。
刘导在监视器后看得连连点头。
他越来越觉得,请陆子昂来演这个角色,是他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之一。
这个人,本身就是戏。
收工时,陆子昂把没吃完的馒头和蒜瓣打包带了回来。
晚饭,他就着这些,喝了碗粥。
阿黄对蒜味敬而远之,跑去啃自己的狗粮。
陆子昂坐在窗边,看着夜幕降临。
片场的聚光灯熄灭了,老街的灯火次第亮起。
他依旧是那个守着茶馆的陆子昂,只是生活里,多了一把刨花的味道,和几瓣大蒜的辛辣。
他拿起那个木雕小马,继续用砂纸打磨着。动作缓慢,专注。
这样,就挺好。
真实,自在。
至于别人怎么看,那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