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我只想安静地当具尸体 >  第332章 刨花里的演技

第二天,陆子昂到木工坊片场的时间比通告上晚了一点。

他没什么急迫感,依旧是一身便服,手里还拎着给阿黄带的肉包子(结果半路被这馋狗哼哼唧唧地讨去一个)。

现场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空气中飘着咖啡和新鲜木屑的味道。

刘导见他来了,也没催促,只是指了指已经布置好的“修补匠工作区”:“陆老师,您先熟悉下环境,道具都给您备齐了。”

工作台还是昨天那个,上面散放着锉刀、凿子、几块待处理的木料,还有那个脏肥皂头和……一头新鲜的紫皮大蒜。

陆子昂走过去,目光在那头蒜上停留了一秒,没说什么,随手拿起一块木料掂了掂,又摸了摸台面上那些工具的摆放位置。

他不需要刻意去“演”熟悉,因为他确实在胡师傅那里见过类似的环境。

场记打板,拍摄开始。

镜头先给到老木匠和学徒张明宇的对话,然后缓缓平移,落在角落里的陆子昂身上。

他正低头对付一块有裂纹的木板,手里拿着刨子,一下一下地推着,刨花卷曲着落下,在他脚边堆起一小撮。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长年累月形成的节奏感,眼神专注在手中的活计上,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按照剧本,这时主角之一(一位来找老木匠定制家具的年轻设计师)应该走过来,好奇地问他在做什么。

但那个年轻演员大概是被陆子昂这种过于沉浸的状态带得有点出戏,愣是卡壳了,忘了词。

“卡!”刘导喊停,也没责怪演员,只是说,“放松点,就当是串门,随便聊聊。”

第二次开拍。

年轻演员调整状态,走过来,问道:“老师傅,您这修的是什么?”

陆子昂没立刻抬头,而是完成手中最后一个推刨的动作,才缓缓直起腰,用胳膊蹭了下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目光平静地看向对方,声音有些低沉沙哑,像是很少说话:“一块面板,榫头松了。”

语气平淡,没有任何讨好或卑微,就是陈述一个事实。

年轻演员顺着台词接下去:“这花纹挺特别的。”

陆子昂低头看了看木板上的木纹,手指在上面轻轻拂过,像是抚摸一件有生命的东西,然后才说:“老料子了,留着不容易。”

这句是剧本上没有的,是他下意识加上去的。

现场静了一下。

刘导在监视器后面眼睛发亮,没喊卡。

年轻演员反应也算快,接道:“是啊,现在好东西越来越少了。”

陆子昂不再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又重新低下头,拿起凿子,开始清理榫眼里的旧木屑。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极其自然,没有表演痕迹,仿佛他天生就是个修补匠,此刻只是在做自己的日常工作。

“好!过!”刘导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一条过。

简单得让在场的一些工作人员都有些意外。

他们原本以为这个退圈多年的影帝会需要适应和调整,没想到他进入状态如此之快,而且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匠气”,根本不是能演出来的。

休息间隙,张明宇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一脸崇拜:“昂哥!你太牛了!刚才那感觉,绝了!你怎么做到的?就跟真的一模一样!”

陆子昂正拿起水瓶喝水,闻言瞥了他一眼:“就是真的。”

张明宇没听懂:“啊?”

陆子昂没再解释。对他来说,这确实不需要“演”。

他只是在重复这段时间修椅子、看胡师傅干活时观察到的细节,再加上一点自己对“修补”这件事的理解。

注意力放在手上的活,而不是镜头上,自然就放松了。

接下来的拍摄异常顺利。

陆子昂的戏份都很零碎,大多是背景板式的存在,但他总能在那有限的镜头里,通过一个细微的动作(比如用指甲试木料的干湿)、一个专注的眼神(比如对着阳光看刨子的刀口是否平整),或者仅仅是沉默劳作的身影,赋予角色一种沉静的力量感。

他甚至即兴发挥了几次,比如在拍摄间隙,真的拿起工具把道具组一个有点晃悠的小板凳给修稳固了,把道具师看得一愣一愣的。

刘导如获至宝,经常在拍完预定镜头后,又临时起意,让摄影师多抓拍一些陆子昂干活的空镜。用他的话说:“陆老师每个镜头都是戏,都是生活!”

一天下来,陆子昂感觉比修一天椅子还累。

不是身体上的,而是一种精神上的专注消耗。

收工时,他换回自己的衣服,感觉像是从一个角色里剥离出来,重新做回那个茶馆老板。

刘导送他出来,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陆老师,今天辛苦您了!效果太好了!明天还有一场夜戏,您看……”

“嗯。”陆子昂应了一声,算是答应。

回去的路上,他闻了闻自己的手,上面还残留着木料和金属的味道。

阿黄凑过来嗅了嗅,打了个喷嚏。

宇文殇听张明宇添油加醋地描述完片场情况,对着陆子昂啧啧称奇:“行啊老陆,宝刀未老啊!你这算是‘咸鱼翻身’呢,还是‘咸鱼入水’?”

陆子昂瘫在椅子上,懒得动弹,只回了两个字:“聒噪。”

夜里,他躺在床上,却没有立刻睡着。

片场的灯光、声音、气味,还在脑海里盘旋。

那种沉浸在具体事务中的感觉,陌生又熟悉。

他起身,打开床头灯,又翻开了那本剧本。

这一次,他看的不是自己的部分,而是整个故事的脉络。

看着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关于手艺、传承和时光的故事,似乎……也没那么讨厌。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剧本上。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拿到第一个像样角色时,也是这样一个夜晚,激动得睡不着觉。

时过境迁,心态早已不同。

但某种最本质的东西,或许从未改变。

他合上剧本,关灯躺下。

明天还有夜戏。

得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