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牧衙门的气氛与几日前截然不同。

赵州牧看着满面红光,意气风发走进来的徐远伯,表情极为复杂。

几天前,他还在这里指着对方鼻子骂得狗血淋头。

甚至准备好了切割问罪的奏章。

此刻,一切都发生了反转。

赵州牧快步迎上,紧紧抓住徐远伯双手用力摇晃,语气前所未有的热切激动。

“远伯兄!我的好远伯兄!我就知道!我一直就知道你徐远伯看人眼光绝不会错!”

“王岚贤侄,还有那位孙先生,真乃不世出的奇才!”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这是实实在在地拯救了我青州万千生灵啊!”

“阳和县此举,如同定海神针,稳住了我青州全局!各地粮价纷纷回落,流民得以安置,一场弥天大祸消弭于无形!此乃不世之功!彪炳史册的不世之功啊!”

他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来回踱步。

好像之前那个怒斥徐远伯不分青红皂白,包庇自己弟子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激动开口:“我要亲自执笔,向陛下力陈此功,将阳和县之事,原原本本详详细细禀明圣上!”

“为阳和县以及其中众人,还有远伯兄你,请功!”

“必须请功!要大大的封赏!”

……

不仅是青州那边,钦差李文渊下榻的驿馆。

他也被阳和县这突然扭转的风向震惊到了。

他仔细回想着整个事件,从孙昀最初如何毅然背负漫天骂名,到如何巧妙设下惊世之局,彻底平定粮价。

自己突然发觉最初那拿下首恶、以正国法的念头。

此刻显得如此可笑!

“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若非亲眼所见,亲历其境,实难想象!”

“本官差点因一己之固见,险些毁了一位真正的栋梁之才!”

在他身后,杨策晃着手中的酒杯。

看着对面神色复杂的李文渊笑道:“李大人,如何?卑职就说,那小子憋着大招呢。”

李文渊闻声,缓缓转身。

神情也变得肃然郑重,他对着杨策,竟是深深一揖到底,语气诚恳无比:“多谢杨大人那日当头棒喝!”

“若非大人洞察先机,竭力阻拦,李某险些因一时之愤,铸成千古大错,成为朝廷和天下百姓的罪人!!”

杨策侧身避开,随意摆手笑道:“李大人言重了,您一心为公,杨某佩服。”

“说到底,要谢,还是得谢那小子自己争气,有胆有识,把这盘死棋下活了。”

“谢公这次怕是又要在他的小院里,得意上好一阵子了。”

一切正如杨策所料,谢起的小院子里。

“乖乖……我这小师弟,不声不响干了这么大一票?”

齐楚天也从外面的街坊邻居那打听的具体情况,此时惊讶的合不拢嘴。

他知道孙昀有能耐。

没想到他这么有能耐!

这是把整个青州附近所有的粮商,纳入了一个棋局之中。

而且他还赢了!

谢起坐在廊下,悠闲地晒着太阳。

他端起粗瓷茶杯,呷了一口,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低声笑骂了一句。

“这小滑头……”

他随手摊开旁边的一本书。里面正夹着一张薄薄的契约。

他仔细打量两眼又合上,随手将书放在一旁,只是自顾自的嘟囔了几句,“说不定他还真能做到。”

粮价降低的影响可不仅仅局限于此。

最大的变化来自于那些原本惶惶不可终日的流民。

当阳和县粮价已平,有活干,有粥喝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传开后,大量流民开始自发地向阳和县周边汇聚。

他们寻求的不再是抢劫和暴动,而是一个可以通过劳动换取生存的机会。

青州府城周边的压力骤减。

徐远伯和赵州牧也趁机大力推行从阳和县学来的以工代赈,引导分流之策。

整个青州的危局,竟因此出现了松动和缓解的迹象!

那些被孙昀坑惨了的外地大粮商虽然损失惨重,心中愤恨,却也见识了阳和县背后蕴含的能量和手段。

不敢轻易报复,只能灰溜溜地撤离。

……

王家。

一行人正大摆宴席。

王志弘、张老爷等人满面红光,举杯畅饮,之前的忧虑和恐慌早已荡然无存。

“孙昀啊,这次真是多亏了你!”

王志弘拍着孙昀的肩膀,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我王家,乃至整个阳和县,都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张老爷、李老爷也纷纷附和,看向孙昀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钦佩。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热烈。

张仕诚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带着几分戏谑的语气笑道:“说起来,这次最惨的怕是刘扒皮那厮了。”

“我听闻他不仅倾家荡产,还欠了一屁股印子钱,如今逢人便说是昀哥儿你设局害他,都快疯魔了。”

“刘扒皮?”

孙昀正夹了一筷子笋干,闻言动作微微一顿,脸上露出些许茫然。

他侧头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看向张仕诚,“谁呀?”

桌上顿时静了一下。

王岚差点噎住,瞪大眼睛看着孙昀:“狗奴才,你……你不会忘了吧?”

“就是那个之前跟我们抢着买建材,后来又想在粮价上跟我们较劲,最后倾家荡产的刘德贵刘掌柜啊!”

“哦!”

孙昀恍然,终于想起了这么个人。

随即不在意地笑了笑,将笋干送入口中,细嚼慢咽后才云淡风轻地说道:“原来是他。他自己贪心不足,步步踏错,与我何干?”

更何况,这局本就不是为他而设。

他单纯是自己把自己玩死了。

简直路边一条。

酒桌上的王志弘、张老爷等人,乃至王岚、张仕诚、李皓这些平日玩闹的伙伴,心中都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他们为了对抗刘扒皮的阴招费尽心思,甚至一度将其视为心腹大患。

可在孙昀眼里,这个人从头到尾,竟只是个连名字都需要回忆的过客。

并未将此人放在心上,然而孙昀的眉头却也不禁微皱。

他心知肚明,流民之患只是暂时缓解。

根源未除。

更大的风暴,或许还在后面。

粮价降低了,粮食也不缺了,对百姓来说是好事。

可这也意味着会有人盯上他们。

饿疯了的,可不仅仅只有县城里的人!

“狗奴才,想什么呢?”

王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孙昀回过头,看到她端着两杯热茶走来。

“没什么,只是在想,这世道想要安稳地活着,真不容易。”

孙昀接过茶杯,轻声道。

王岚难得没有反驳,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是啊……不过,有你在,好像也没什么好怕的。”

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莫名的信任。

孙昀微微一怔,看向王岚。

他笑了笑,饮了一口热茶。

“少爷说得是。”

阳和县的危机暂时解除,青州的局势也因为孙昀这石破天惊的一手得以稳住。

都察院御史值房里。

那些原本准备好了弹劾徐远伯管教无方、纵容门生,弹劾青州官员治理无术奏章的御史们。

此刻面面相觑。

他们看着手中这份如同雷霆般的捷报,默默将写好的奏章投入火盆。

“你是说,硕大的青州,就连我们朝廷百官都没办法解决的粮食,被徐远伯的弟子解决了?”

“他徐远伯的乌纱帽真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