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云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垮下来。
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银针。
她飞快地在产妇耳周几个穴位连点数下。
最后将一根稍粗的毫针稳而准地刺入头顶“百会穴”。
指下的捻动柔和绵长。
胡氏因剧痛和脱力而过度散乱的神气被强行收束回拢。
那原本灰败至极、死气弥漫的脸上,竟奇迹般地透出了一丝微弱红晕。
半睁的眸子艰难地转动着,似乎在寻找那啼哭的来源。
稳婆手忙脚乱地处理好脐带,将包裹好的小婴儿抱过来。
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傅爷!傅家娘子!是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平安啊!”
傅友德和傅忠父子二人站在门边,像两根柱子。
此刻听到“母子平安”四个字。
傅忠像被抽了所有骨头,高大的身躯“咚”一声,整个人直挺挺地就滑坐在地上,额头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门框上。
发出一声闷响,他却浑然不觉。
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稳婆怀里那皱巴巴、哇哇哭的小东西。
傅友德看着自己的嫡长孙,也是乐得眉眼都开了。
他盼孙子可是盼了好几年,一开始总在为傅忠这个混蛋不争气而操劳。
后来遇到了马淳这才解决了他不能人道的毛病。
可接下来就碰上了寺庙那帮秃驴,搞得小产。
而今好不容易要生了,又遇上难产。
老傅家的这个孙子可真是多灾多难,如今终于算是顺利生出来了,他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看到儿子傅忠一脸迷茫的样子,他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踩在了儿子的屁股上:“傻小子,这是你儿子还不快去看看!”
傅忠这才缓过神来赶紧把襁褓中的孩子抱过来。
小家伙浑身还通红,小眼睛好像被黏在了一块,刚从母体里出来还不适应黑暗所以没有睁开眼睛。
“我的儿啊……这是我的儿子……”
他看向了傅友德,“爹!你看这是我的儿子!”
“知道是你的儿子,来老夫也要抱抱孙子!”傅友德见傅忠已经抱过了,赶紧接过来。
马淳长舒一口气,没顾得上擦汗,眼神示意徐妙云。
徐妙云立刻上前,利落地清理残留胎盘并检查确认,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滞涩。
随后又取出带来的药粉,熟练地撒在胡氏下身的撕裂处,止血生肌,一切处理得有条不紊。
“瘀露不多。脉象虽弱但已归位,暂时无性命之忧。”马淳放下胡氏的手腕。
马淳仔细检查完胡氏的情况,确认暂时无虞。
他转身,对刚把孩子交给父亲傅友德,此刻正红着眼睛凑到床边看妻子的傅忠沉声说道:
“好好照看着她,今晚是关键,若有丝毫发热或大出血,立刻通知我。”
傅忠用力点头,脑袋点得像捣蒜。
马淳指向桌上留下的几个油纸小包,“妙云配的止血药粉和固元药汤,按上面写的时辰方法服用,这一个月让她静养,切忌劳累动气。”
傅忠搓着手,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是是是!马兄!嫂子!大恩大德啊!我傅忠……我……”
他看着妻子虽然虚弱但安稳的睡容,再想想差点失去的一切,巨大的感激和后怕涌上心头,膝盖一弯,又想往地上跪。“我给您二位磕头!”
马淳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的胳膊,“行了!折腾半宿了,先顾着你妻儿,这些虚礼免了。”
傅友德抱着襁褓里的孙子走过来。
小孙子睡着了,小脸皱巴巴,但呼吸平稳。
老国公脸上是压不住的喜悦和郑重。
他腾出一只手,紧紧握住马淳的手腕,“国公爷!大恩不言谢!今日若不是你们夫妇……我傅家这根苗……”
他看了眼儿子,再看看刚捡回条命的儿媳。
最后目光落回宝贝孙子身上,话没说完,意思全在里面了。
救命之恩,更是救了他们傅家的根苗传承。
马淳微微一笑,神色平和,“国公爷言重了,这都是医者本分。”
傅友德用力握了握马淳的手,这才松开。
另一边。徐妙云已经仔细净了手。
温热的皂角水和清水洗去了血迹和疲惫。
她正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散落的器械、银针、药瓶。
将它们一一放回羊皮袋和小木箱。
马淳走过来,拿起一块布巾给徐妙云擦汗。
夫妻俩的目光在半空短暂交汇,没有过多的言语,彼此的眼中都映着对方的身影。
这半宿的生死搏斗耗尽了心神,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安稳。
在死神镰刀下成功抢回两条鲜活生命的安稳。
这份沉重感,唯有共同经历的人才懂。
“走吧。”马淳轻声道。
徐妙云拎起收拾好的箱袋,点点头。
两人告别了千恩万谢的傅家父子。
走出暖烘烘、弥漫着血腥气与新生气息的内室。
国公府为他们换好了马车。
来时傅忠那辆赶得几乎散架的马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辆更宽大、更结实的暖厢。
车壁厚实,内里包着暖绒,显然是国公府主人的规格。
傅忠亲自提着灯笼相送,“马兄,嫂子,路上小心!改日我一定登门重谢!”
“傅兄安心在家照看就是。”马淳点头应下。
他和徐妙云先后登上温暖的马车。
车帘放下,隔绝了外面的寒气。
车厢里暖炉烧得正旺。
热烘烘的气息温柔地包裹上来,驱散着冰冷。
车子稳稳地驶动起来。
徐妙云几乎是立刻卸下了支撑半宿的力气。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放松身体,自然而然地,将头靠在马淳结实的肩头,闭目养神。
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疲惫感如同潮水般从四肢百骸深处涌上来。
马淳没有动,手臂抬起,极其自然地绕过她的后背,手掌落在她因怀孕而略显沉重的腰身上。
那里因长时间站立、施针而有些发僵。
徐妙云没说话,只是将头在他肩窝处埋得更深了些。
车厢外,是京城深冬寒冷的夜。
寒风呼啸,掠过空旷的街道。
车厢内,暖意融融。
只有夫妻俩轻微的呼吸声交织。
马淳低头,看着妻子闭目养神的侧脸,他低语,“没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