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一侧的偏殿中,檀烟袅袅,茶香浮动。
池依依尝了尝御膳房送来的金丝卷,饮了半杯今春新出的云雾茶。
太监李贵陪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少卿夫人。
他随侍皇帝数十年,见过许多女眷。
有的比池依依稳重,有的比池依依活泼,有的生来便在权贵之家,有的仅是寒门布衣之女。
她们各有各的礼数,各有各的矜持,池依依不是最出挑的那个,却是让人觉得最妥帖的一个。
她举手投足都守着规矩,却又不算太讲规矩。
皇帝将她和陆停舟分开,留她一人在这殿中,她该吃吃,该喝喝,既不慌乱也不骄矜,颇有几分既来之则安之的泰然。
眼看池依依用银箸夹起一只金丝卷,咬了一口,放在眼前瞧了瞧,李贵笑道:“池夫人,这道点心可是不合口味?”
池依依摇了摇头:“味道极好,御膳房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
李贵听她话里似有未尽之意,正待追问,忽见殿外人影一闪,一队太监鱼贯而入。
太监们两两成行,抬着大大小小、或长或短的木箱子,在殿里放了整整一排。
李贵见了,奇道:“小顺子,你们这是作何?”
为首的太监朝李贵行了一礼:“禀公公,我们奉陛下旨意,特从书画院寻了这些画作,交由池夫人挑选。”
说完一挥手,太监们齐刷刷将箱子打开。
池依依一眼扫过,只见所有箱子里都装满了画轴,少说也有上百幅。
她惊讶道:“由我挑选?”
“是。”小顺子答道,“陛下说晴江绣坊既已入了官册,大可将宫里的画作拿去做花样子,这些都是宫廷画师今年所画,池夫人若有喜欢的尽管拿走,如果不够,奴婢们再去拿往年的过来。”
池依依心中一动,朝殿外望了眼。
东南角的凉亭里远远可见两个人影,一个明黄龙袍,是皇帝,另一个则是陆停舟。
池依依不知陆停舟给皇帝讲了什么,但皇帝此举定然与他有关。
想起今早二皇子送来的那只锦盒,她抿唇一笑:“陛下有赐,臣妇不敢挑剔,就从每只箱子里取两幅好了。”
宫廷画师只为皇帝效命,交上来的画作皆是精品,池依依并未特意挑拣,只从每只箱子里信手取走两幅,饶是如此,也足足装满了一整个空箱子。
她刚取完画作,门外又是人影一晃,三名身着文官服饰的人走了进来。
当先一人白发长须,紫袍佩金鱼,另两人皆着绯袍,比他年纪略小些,却也不年轻了。
李贵见到走在前面的这位紫袍老者,神情肃了几分,客客气气道:“庄太医,您怎么来了?”
庄太医冲他点点头,转头看向池依依。
“庄某奉陛下之命,来为池夫人诊脉。”
跟在他身后的绯袍医官立刻上前,一人放下脉枕,一人打开医箱,朝池依依道:“池夫人,请坐。”
池依依也算见过不少世面,一看庄太医这身紫袍便知,他的官阶在三品以上。
这类医官医术高明,往往只服侍皇帝一人,轻易不给旁人看诊。
除非像这位庄太医方才所说,他是奉了皇帝之命。
池依依忍不住又朝殿外瞟了眼。
陆停舟到底对皇帝说了些什么。
这又是画作,又是找人给她诊脉,他就不怕皇帝嫌他烦,把他撵出去吗?
池依依心里乱糟糟的,面上却维持着镇定。
她在桌旁坐下,将右手放上脉枕。
庄太医走过来,三指按住她的脉搏。
过了片刻,他开口道:“请换一只手。”
池依依依言换上左手。
庄太医将她两只手都把完脉,才对跟随的绯袍医官道:“开方。”
两名医官连忙摊开纸笔,同时将庄太医说出的方子记下。
池依依在旁听得真切,庄太医开的方子用药不多,比她寻常用的药少了近一半。
两名医官记完,恭恭敬敬交给庄太医过目。
庄太医一眼扫过,拿起其中一张递给池依依。
“此方可制成丸剂,每副十粒,每日服下一粒,连服三月,便可理气运脾,生化气血。”
池依依连忙起身道谢。
庄太医道:“池夫人不必多礼,你这病本不算难事,只是以往给你用药之人过于小心,总以养荣为主,不敢下药催化,这才见效甚微。”
他命医官将另一张同样的药方存入医档,又道:“三个月后你再来找我,我为你调整药方。”
他快言快语,三两下交代完毕,带着人就走。
李贵把人送到门口,回身朝池依依笑道:“池夫人莫怪,庄太医一直这个性子,他的医术却是极好的。”
池依依轻笑了笑:“是我受宠若惊才是。”
她凝眸望向殿外的凉亭,却见陆停舟在亭中转过头来,正与她对上一眼。
凉亭中,皇帝看着陆停舟,似笑非笑:“这下你满意了?”
陆停舟收回视线:“陛下厚爱,微臣铭记于心。”
皇帝哼了声:“一个画,一个药,你为你夫人讨的东西,朕都给了,你就不想再给自己讨点儿什么?”
陆停舟道:“陛下慷慨,微臣不敢放肆。”
皇帝斜眼看他:“整个朝廷,最放肆的人就是你了。”
陆停舟笑了下:“臣刚成家,打算携妻回乡省亲,拜见师长,一来一回约得一月工夫,还请陛下赐假。”
皇帝指了指他:“也只有你敢对朕狮子大张口。朕记得本就给了你半月婚假,怎么,这还不够你回去一趟?”
“本来是够了,”陆停舟道,“但臣有伤在身,路上不敢快马加鞭,而六娘的身子也不大好,怕是经不起长途颠簸,所以微臣斗胆,想请陛下多赐几日。”
皇帝呵地一笑:“段寒山怎么收了你这么个徒弟。”
他摇了摇头,忽尔长叹一声:“你出去也好,最近京里乱糟糟的,不适合你养伤,你离开一段日子,也能得些清净。”
陆停舟垂眸:“陛下英明。”
皇帝摆摆手:“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