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沈潮生目光扫过新添置的床榻,面色古怪。
方才与沈啸聊的正热闹,高仙芝便直接进来了。
高仙芝解下甲胄,坐在沈啸铺好的床榻之上。
被赶出来的沈啸咬着牙,心中愤恨不平。
“沈郎……你那三千骑损伤近半……”
高仙芝神色复杂。
沈潮生早有预料,毕竟这些人算得上是新兵,折损一半也算正常。
“正常损伤,高帅不必放在心上。”
高仙芝见沈潮生没有责怪,这才放下心来。
“沈郎,这次俘获极多,咱会补你的……”
“既然高帅如此说,那李嗣业的陌刀军,我看着挺……”
沈潮生话还没说完,便被高仙芝打断。
“自己整去!”
沈潮生无奈点头,故意叹了口气。
高仙芝见沈潮生点头,这才说道。
“战马一千三百匹,粮草可支万人军八月有余,金银器物装了十八辆辎车。”
“还俘获吐蕃,小勃律士卒千人。”
沈潮生面色如常,出声问道:“边令诚那条阉狗怎么说?”
高仙芝顿了顿。
“边令诚定会插手。”
高仙芝声音发沉,烛火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阴影。
“圣命难违……”
高仙芝倒靠在床榻上,不禁感慨。
“实在不愿同行,不如乱刀杀了。”
沈潮生声音极轻,但高仙芝听的真切。
“沈郎!”
“你以为咱不知道边令诚打的什么主意?但他手持监军印信,一举一动皆可直达天听。”
高仙芝神色凄然。
“若咱直接杀了,圣君会信吗?一个阉狗,哪有胆子上沙场。”
沈潮生没有多劝,毕竟谁也不知道李隆基给边令诚交代了什么。
万一是叮嘱边令诚不能上沙场,那么只要边令诚一死,便是有过无功。
可是沈潮生能清晰的感受到,边令诚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除了嫌弃,探究。
还有一丝丝恨意。
沈潮生想不明白自己何时得罪过边令诚。
除非他也是李林甫的人……
……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别院。
边令诚不顾肿成猪头的脸,正伏案疾书。
“高仙芝破连云堡,获珍宝,皆匿之……”
“愿圣君令其减截士卒赏赐。”
边令诚嘴角勾起一抹阴笑,将写好的密折塞进檀木匣。
显然是为了报复那些殴打自己的士卒。
随即提笔,又写了一封密信。
“大斗军中,未见张远。且那狂生丝毫不晓尊卑。”
就在此时。
身旁的小宦官捧着锦盒进来:“大人,高将军特意派人送来的金银玉器。”
边令诚打开锦盒,羊脂玉镯在烛光下泛着柔光。
摩挲着镯子,忽然将其狠狠摔在地上。
“告诉高仙芝,本监只要将士名册!”
边令诚要让这些贱皮子,统统拿不到封赏。
“在沙场上,你高仙芝自然高一头。”
“可回了都护府,咱家便要你们这些贱皮子统统跪下磕头!”
……
翌日,天光微亮。
封常清早已在门外候着,见沈潮生醒了,这才上前叫醒高仙芝。
“高郎,边令诚的人今日又在核查俘获时,少报了三成。”
高仙芝面色难看,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就让他报去吧。等灭了小勃律,弟兄们的赏赐少不了的……”
见封常清面色为难,高仙芝开口说道:“沈郎也不是外人,你只管说。”
“高郎,沈将军,咱不是那个意思。”
封常清由于许久,终是开口说道:“那边令诚今早出门,见到了一地将士尸骸。说打死也不继续前进了……如今,军中有不少人跟着边令诚在哪儿闹……”
“狗娘养的,吃饱了就想走!”
高仙芝再也忍耐不住,拔剑便欲杀人。
终究是被封常清劝下。
沈潮生明白了。
昨夜杀敌,若是说伤亡最多最重的,便是自家手底下的那群新骑兵。
都是新骑,得了战功,便难免有些底气了,想就此回去歇息着。
更何况,还有“大人物”愿意帮他们出头!
沈潮生虽然能理解高原作战千难万难,可这好不容易拿下险塞,就要回营?
回营干什么?等边令诚在圣前再告一状?
开什么玩笑!
“沈啸!给老子着甲!”
沈潮生对着外头喊道。
沈啸一溜烟便钻进来,不管高仙芝与封常清的目光,便开始给沈潮生穿甲。
“沈郎,无需如此,只管交给咱来办。”
高仙芝见沈潮生浑身都是杀意,开口劝道。
沈潮生踏出门去。
四人来到城下聒噪处。
边令诚正说的唾沫横飞,声音尖锐。
“这才第一城!进了小勃律还得死多少人?”
“高仙芝和那沈潮生,分明是拿你们的命换他们的军功!”
被边令诚私底下收买的士卒跟着鼓噪,场面眼看就要失控。
高仙芝攥紧佩剑,登上高处。
朗声道。
“诸位!攻陷小勃律乃圣君之命,边监军身为天子近臣,更应以身作则,岂能临阵退缩?”
“此番出征,关乎大唐边疆安危,唯有奋勇向前,方能不辱使命!”
他苦口婆心,可骚动并未平息。
沈潮生脸色阴沉,突然拔剑大喝。
“刚才是你在聒噪?”
天子剑,无铭出鞘。
直指人群中一个面色慌张的士卒。
“可是你?”
那人下意识点头。
寒光闪过,无铭已刺穿他的胸膛。
鲜血喷涌而出,溅在边令诚的锦袍上。
沈潮生不但没有收力,反而继续推着,连人带甲,直直刺入墙体。
军阵瞬间死寂,百骑亲兵同时向前踏步,拔出横刀。
甩了下剑身。
沈潮生用衣袖擦拭着无铭上未凝的血珠,那士卒的尸体瘫倒在沈潮生脚边。
沈潮生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军阵。
“还有谁想要逃?”
沈潮生冷笑:“再有敢动摇军心者,此人就是下场!”
“本将持天子剑,自让你们死个痛快!”
高仙芝望着沈潮生,心中五味杂陈。
“沈军使!”
边令诚踉跄后退半步。
“圣命难违的道理某岂会不懂?只是这攻城折损两千兄弟,前方小勃律城坚......”
沈潮生收剑入鞘,对着下方士卒说道。
“你们是我带出来的兵!既知圣命,就该与我等同生共死。”
“哪怕就此驻扎,攻不下小勃律,你们以为自己便能活?”
高仙芝跨步挡在两人之间,环视军阵,目光扫过那些动摇的面孔。
“若尔等真不愿同行,只管在此地休整,负责粮草辎重。”
军阵中传来细碎私语,显然这个条件让众人很是意动。
沈潮生愣然的看了眼高仙芝。
如今深入小勃律,高仙芝怎能如此不果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