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长乐宫暖阁外帝后“大吵一架”、皇后“伤心欲绝”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飞速传遍了宫闱内外。虽然细节被宫人语焉不详地模糊处理,但核心信息无比清晰:国丈赵景渊忧惧失言,惹得龙颜不悦,帝后因此生隙,陛下震怒!
这消息在沉寂了许久的朝堂,无异于投下了一块巨石!
那些早已对赵家权势如日中天、尤其对赵匡胤手握重兵灭契丹、风头一时无两而心怀忌惮或嫉妒的朝臣们,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他们压抑已久的情绪和精心准备的弹劾奏章,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不过短短数日,随着凛冽的冬风一起刮到秦济御案前的,是如同漫天飞雪般的弹劾奏章!
奏章的内容大同小异,核心却无比犀利:
弹劾赵景渊: “年老昏聩,妄议君父,动摇圣心,辜负天恩!身为国丈,不思谨言慎行以报君恩,反行此悖逆失仪之举,其罪当罚!恳请陛下严惩,以儆效尤!”
弹劾赵匡胤: “虽立微功,然其父行止失当,身为长子,难辞其咎!手握重兵在外,更需谨慎避嫌。今其父言行已触天颜,赵匡胤当自请削权,回京待罪,以示清白!”
弹劾赵匡义: “掌宫禁重兵,外戚权重已逾制!值此国丈失仪、帝后不睦之际,赵匡义更应避嫌,主动请辞禁军之职,以安朝野之心!”
甚至有人隐晦提及皇后: “后族过盛,非社稷之福。今国丈失仪,或为天意示警,望陛下深思……”
秦济看着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弹劾奏章,嘴角却勾起一抹极其复杂、几乎无人能懂的弧度。有无奈,有心疼,更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奇异感觉。
他知道,这些奏章背后,有多少是真心为国,有多少是落井下石,又有多少是推波助澜。他更清楚,这一切的源头,正是他那“忧惧过度”的老丈人那番“肺腑之言”和他自己配合演出的那场“委屈”。
“老泰山啊老泰山……”秦济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椅扶手,“你这自污的代价……可真是不小。连累湘儿陪你演戏,连累匡胤、匡义都要被架在火上烤……”他想起赵湘那日“悲愤控诉”后伏在他怀里“委屈”啜泣的模样,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怜惜。
就在弹劾风暴愈演愈烈之际,一份来自北疆、由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章,压在了所有弹劾奏章的最上面。
是赵匡胤的请罪疏!
秦济立刻展开,熟悉的、刚劲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奏章内容情真意切,却又字字沉重:
先请罪: “臣父年老昏聩,忧思过甚,竟于御前妄言失仪,触怒天颜,惊扰圣驾,更致帝后不睦……臣闻之,五内俱焚,惶恐无地!身为人子,未能规劝父亲,臣罪一也;身为臣子,累及君父忧心,臣罪二也!”
再陈情: “陛下待臣父子,恩同再造!灭契丹之功,实赖陛下运筹帷幄,将士用命,臣不过尽本分而已,岂敢贪天之功?陛下厚赏,臣阖家感激涕零,日夜思报!然臣父一时糊涂,竟以蝼蚁之心妄测圣意,实乃万死难赎!”
最后请求: “臣父之过,罪在臣身!恳请陛下,允臣将功折罪!契丹敌酋,不日押解至京。待献俘太庙,昭告天下后,臣愿自解兵符,亲赴宗正寺领罪!臣弟匡义,掌禁军重责,值此敏感之时,亦当避嫌,恳请陛下将其调离宫禁,另委他职!臣赵匡胤,叩首泣血以闻!”
这份请罪疏,姿态放得极低,将赵景渊的过失全揽在自己身上,并且主动、明确地提出交出兵权、让弟弟调离禁军!其言辞恳切,悔恨之情溢于纸上,几乎将一个忠臣孝子被父亲连累、无颜面对君恩的悲愤与无奈刻画得淋漓尽致。
秦济拿着这份奏章,沉默了许久。他能想象到赵匡胤听闻父亲“闯祸”和朝堂弹劾后的心情。这份奏章,是赵匡胤对父亲意图的理解,也是对皇帝的回护。赵家在用最惨烈的方式“自污”,用主动放弃最核心的军权,来平息这场因“忧惧”而起的风波。
城西,那座清寂的司马府内。
管家将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国丈失仪、帝后不睦、赵匡胤请罪交权”的消息,小心翼翼地禀报给正在暖炉旁闭目养神的司马老太傅司马彧。
司马彧那浑浊的眼睛缓缓睁开,里面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佩服。他枯瘦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了几下,忽然,他猛地一拍自己瘦弱的大腿,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眼中精光一闪,低声笑叹道:
“妙啊!真是妙啊!”
他摇着头,脸上是混合着感慨和一丝酸涩的笑意:“要不说那老狐狸是国丈呢?赵景渊啊赵景渊,老夫还是小看你了!这一手‘自污’,玩得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啊!”
他捋着稀疏的胡须,眼神望向皇宫的方向:“看似是引火烧身,实则是釜底抽薪!用一个‘老糊涂’的过失,一场‘帝后失和’的戏码,瞬间就把赵家那烈火烹油、让人眼红的‘势’给削下去大半!
赵匡胤主动交兵权,赵匡义调离禁军……啧啧,这一下,朝堂上那些弹劾的折子,反倒成了帮他赵家‘解套’的助力!陛下那里,既全了‘重情’的名声,又顺理成章地解除了最大的‘隐患’,对赵家的愧疚和怜惜恐怕更甚!高,实在是高!”
司马彧感叹完,又自嘲地摇了摇头,枯瘦的脸上露出一丝落寞的苦笑:“可惜啊……可惜我司马家,空有三朝元老的虚名,却没有一个能在陛下枕边‘吵架’的皇后娘娘啊……” 他深知,赵家这盘棋能下得如此精妙,最关键的一环,正是那位深谙帝王心思、能完美配合演出的皇后赵湘!没有她在宫内的呼应和那场“大吵一架”的戏码,赵景渊这“自污”之计,效果绝对大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