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由光构成的路,终点并非一片坚实的陆地。
方闯脚下的虚无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浸泡在无穷意志洪流里的粘稠感。无数宇宙的诞生与毁灭,无数生灵的喜怒哀乐,都化作最本源的信息流,在这里冲刷、碰撞,形成一种永恒的、震耳欲聋的喧嚣。
他来到了宇宙海。
这里没有上下四方,只有无尽的光点,在深邃的背景中沉浮。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宇宙在本源层面留下的“源力烙印”。有的烙印光芒霸道,其辉光如实质般蛮横地挤压着周围,将弱小的光点推开,宣示着自己的强盛;有的则光芒微弱,在强者的光芒夹缝里瑟瑟发抖,明暗不定,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一道冰冷的意念,是宇宙之灵最后的指引,在他心中流淌而过。
“超脱者,以源力烙印为根基,立足于此。”
“烙印不灭,自身不朽。”
“烙印相触,即为宇宙交锋。”
“此地,存续是唯一的法则。”
指引消散,再无声息。
方闯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个烙印。那是一个很小的光点,安静地悬浮在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它的光芒很温暖,带着一股初生的、不屈不挠的韧性,但在这片浩瀚的光海里,实在太过微弱。烙印的信息里,被无情地标记着两个字——新生。
方闯的意志沉入其中,瞬间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神州宇宙安稳的脉动,能感觉到花曜峰顶那株刚刚抽出新芽的铁树的喜悦,甚至能“闻”到姬月瑶刚泡好的那杯茶的香气。
家,就在这里。
但他这个“家”的投影,在这片危机四伏的海域里,看起来确实有些寒酸。
他的【父道】领域自然而然地以烙印为中心展开。在这片由更本源力量构筑的世界,他的道非但没有被压制,反而更加得心应手。领域所及之处,那些混乱、狂暴的法则碰撞,都诡异地平息下来,化作一种稳定的秩序。这片小小的、安宁的区域,在整个嘈杂的宇宙海里,显得格格不入。
方闯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同样黯淡的光点,它的光芒中透着一股腐朽衰败的气息,那是走到生命尽头的宇宙,在发出最后的呻吟。他心念一动,试探着将自己【父道】领域中那股温和的守护之力,朝那个光点延伸过去,想为它分担一些来自周围强者的压力。
就在他的力量即将触碰到对方的刹那。
一股充满警惕、怨毒、冰冷的意志,从那个衰败的烙印中猛地反弹回来。
“滚开!”
那意志里没有感激,只有被冒犯的暴怒与深刻的猜忌。在这片海里,任何未经允许的靠近,都是侵略的前兆。善意,是最不值钱,也最危险的东西。
方闯收回了自己的力量,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看着。
行吧,看来这里的邻里关系不太和睦。
也就在这时,一片巨大的阴影,毫无征兆地笼罩了他所在的这片区域。那不是光线被遮挡形成的影子,而是一种“存在”被剥夺后留下的绝对虚空。
方闯抬起头。
一艘由无数破碎、死亡的宇宙残骸,强行拼接而成的恐怖巨舰,正缓缓驶来。舰身上,能看到熄灭的星系旋臂被当作护甲,坍缩的中子星被用作炮台,闪烁着不详的幽光,每一次脉动,都让附近的弱小烙印颤抖。驱动它的是纯粹的、对一切存在的饥渴。
舰首,是一个不断旋转的、散发着极致死气的黑洞。那黑洞里涌动的,是方闯无比熟悉的,属于旧天道残骸的气息。但这里的气息,更加纯粹,更加凝练,是经历了无数次吞噬与提纯后,形成的终极“掠夺法则”。
宇宙掠夺者,排场倒是不小。
巨舰之上,一道冰冷傲慢的意志扫过全场,最终锁定了目标。它的目标,并不是方闯这个“新生”,而是他旁边那个刚刚拒绝了他善意的,正在衰败的宇宙烙印。对于这种“清道夫”而言,这种即将熄灭的世界,是最容易下口,也最美味的点心。
巨舰停下了。
舰首的黑洞开始扩张,一股无可抵御的吸力,锁定了那个衰败的烙印。那个烙印开始剧烈地颤抖,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拉扯、撕裂,化作最原始的能量,涌入黑洞之中。
一道绝望而不甘的意念,从烙印中发出最后的悲鸣,响彻这片意志之海。那悲鸣中,有文明最后的挽歌,有无数生灵消逝前的不解与恐惧。
方闯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可以坐视不理,甚至可以趁机挪动自己的烙印,离这个是非之地远一些。这是最理智,也最符合此地“法则”的选择。
但他没有动。
他只是看着那艘巨舰,看着那个正在被活生生吞掉的“家”。一种无名的火气,从心底升起,并不炽烈,却带着一股沉甸甸的重量。
这跟上门强拆有什么区别?还是当着一个物业新保安的面,拆业主的家?
方闯的【父道】领域,猛然扩张。不再是温和的守护,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秩序,强硬地向前推进。领域所过之处,那艘巨舰周围狂暴的掠夺气息,被硬生生抚平、镇压。原本混乱饥渴的法则,遭遇了一种更高位阶的逻辑覆盖,被强行“格式化”成了最基础、最安分的形态。
舰首黑洞那无可抵御的吸力,出现了一丝不协调的停滞。它的“掠夺”逻辑,似乎被一种更蛮不讲理的“守护”逻辑给干扰了。
一股错愕的意志从巨舰上传来。它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的牙齿,咬不下一块已经送到嘴边的腐肉。就好像一张下达了“吞噬”命令的程序,却被另一段代码强行插入了一句:“不许动”。
吞噬停顿的瞬间,那道来自掠夺者的意志,终于将注意力从“食物”上移开,愤怒地转向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生烙印。
“蝼蚁,你在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