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公安局的震动,在看似平静的青峰官场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涟漪,旋即便被更宏大叙事的浪涛迅速淹没。
孙直言被带走得很平静。
没有任何常委会上的激烈争辩,没有公示文件上的明确罪状,甚至没有一次郑仪或冷治亲自进行的“诫勉谈话”。
市纪委的一个联合调查组直接进驻,动作迅速、程序严密,很快便以“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的初步结论,对孙直言采取了留置措施。
一切都按照最规范、最无可指摘的流程进行,快得让孙直言自己都懵了。
这位前公安局长被带离办公室时,脸上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委屈。
他努力回忆着自己这些年做过的事,没有惊天动地的政绩,但也绝对没出过大纰漏啊!
维稳工作按部就班,专项行动也没落下,逢年过节也跟上面保持了必要的“联络”……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难道是因为清水河旧案重启调查,自己当年确实存在疏忽,可那也是按照当时局里的常规做法啊!怎么能全算在他头上?
一种强烈的被针对感、被冤枉的愤懑,在他心中燃烧。
他觉得自己成了某个巨大阴谋的牺牲品,成了郑仪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而随意丢弃的棋子。
他挣扎着,试图向调查组辩解,向市里的“老关系”求助,但所有声音都石沉大海。一种冰冷的绝望感开始蔓延。
数日后,县委组织部部长办公室。
冷治处理完一批干部调整备案材料,揉了揉眉心。
窗外,已是华灯初上。他拿起内线电话:
“书记,您现在方便吗?有点事想向您汇报。”
“过来吧。”
郑仪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一如既往的沉稳。
冷治走进书记办公室时,郑仪正站在窗前,看着夜色中县委大院外熙攘的人流。
办公室里只亮着一盏台灯,光线有些昏暗,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书记。”
冷治轻声道。
“嗯,坐。”
郑仪转过身,回到办公桌后坐下,脸上带着一丝处理完公务后的倦意,但眼神依旧锐利。
“什么事?”
冷治没有绕弯子,直接切入主题:
“孙直言的事……基本定调了。市纪委那边反馈,证据链很扎实,他这些年利用职权,在特种行业审批、交通违规处理、甚至辅警招录上,都留下了不少‘手尾’。数额不小,性质也恶劣。”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
“孙直言本人……好像到现在都想不通,觉得自己很冤。”
郑仪端起桌上的保温杯,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对于冷治的汇报,他似乎没有丝毫意外。
办公室里的空气安静了几秒,冷治没有继续追问,他知道郑仪会给出他的看法。
“冷部长,”
郑仪的声音不高,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规律,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你觉得,这世上有多少聪明人?”
冷治微微一愣,没料到书记会问这个,他没有立刻回答。
郑仪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世情后的淡漠,却又蕴含着一种深沉的厌恶:
“聪明人不少,能看清大势、知道自己位置、明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的人,虽然不多,但也总能遇见几个。”
他的目光收回来,落在冷治脸上:
“但更多的是什么人?”
“是蠢人。”
“是那些活在自己用愚蠢、偏见和无知构建起来的、狭隘世界里的人。”
“他们看不清大势,看不懂规则,甚至看不明白自己眼前的利益。他们有着一套顽固又可笑、并且自以为绝对正确的逻辑。”
“孙直言就是这种蠢人。而且,是又蠢又坏的那种。”
“他觉得自己冤枉?他觉得自己没干多大的坏事?觉得那些不过是‘规矩’,是‘人情往来’?”
“在他的‘世界’里,他或许真觉得冤枉。因为他那套扭曲的逻辑,已经让他彻底蒙蔽了双眼,分不清黑白,辨不明对错。他只会用他那颗被淤泥塞满的脑袋,和他那双只能看到自己脚下那点蝇头小利的眼睛,去做事。”
“用他那愚蠢的思想做坏事,还觉得自己无比正确,无比委屈。”
郑仪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嘲讽:
“这种人,你跟他解释?解释什么?解释党纪国法?解释公平正义?解释他为了一己之私放纵的那些场所滋生过多少罪恶?解释他给点钱就放行罪人破坏过多少家庭?”
“他听得懂吗?他那颗被猪油蒙了心、被利益泡发了的脑子,能装得下这些吗?”
郑仪摇了摇头,眼神重新归于深潭般的平静:
“解释,是对牛弹琴,是浪费我们宝贵的时间。”
“对于这种又蠢又坏、并且执迷不悟地用自己的愚蠢去搅乱秩序、伤害无辜的人,唯一的处理方式,就是……”
郑仪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
“按规矩,清除出去。像清除掉一块腐肉。”
“没有讨论的必要,没有解释的余地。因为他的‘道理’,本身就是最大的谬误,最大的罪孽。”
他看向冷治,目光深沉:
“让他自己想不明白去吧。青峰,不需要这种只会用‘委屈’来掩饰自己愚蠢和贪婪的警察局长。我们的时间,应该留给那些真正做事、脑子清醒的人。”
冷治静静地听着,心中的那一点点疑惑和一丝丝对孙直言“委屈”的探究心,在郑仪这番冰冷而透彻的话语中,彻底烟消云散。
郑仪看的不是孙直言个人委屈与否,他看的是规则,是秩序,是这种根植于愚蠢思想上的“坏”对青峰治理根基的侵蚀。
孙直言觉得委屈的“潜规则”和“人情”,恰恰是郑仪要连根铲除的毒瘤。
“我明白了,书记。”
冷治沉声道,眼神也恢复了组织部长的冷静和坚定。
“清除腐肉,是为了肌体的健康。孙直言的事,市里会依规处理。后续县公安局班子的配备,我会按照您的要求,重点考察‘脑子清醒’、‘明规则、守底线’的干部。”
“嗯。”
郑仪淡淡应了一声,重新拿起一份文件,仿佛刚才谈论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尘埃,“你去忙吧。”
冷治起身,微微颔首,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办公室。
房门关上,室内恢复了寂静。
郑仪的目光并未落在文件上,而是再次投向窗外的万家灯火。
对于孙直言之流的“委屈”,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只有一种清除阻碍后的冰冷决绝。
在权力场深处,在孙直言暂时栖身的留置室里,那个前局长还在苦苦思索着自己的“冤屈”,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被彻底否定、却始终无法理解为何被否定的怒火。
这种“想不通”的愚蠢和由此产生的怨恨,本身就如同郑仪所说,是另一种更大的毒。
而这种毒,郑仪和他的青峰,早已没有耐心和兴趣去理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