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黑中介的那些人 >  第210章 阿包

阿包盯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招聘数据,指尖在键盘上悬停了半分钟。天岂人力的玻璃幕墙外,暮色正将 cbd 的钢铁森林染成暗金色,他桌角那盆绿萝的叶子尖已经发焦 —— 就像他此刻处理的这个 cASE。

“传统制造业专场又黄了。” 实习生小林抱着一摞简历进来,纸页边缘卷得像波浪,“鼎盛重工的王总刚才来电话,说这批装配工再招不到,下周一的生产线就得停。”

阿包揉了揉太阳穴,鼎盛重工的招聘需求挂了三个月。王总每次来都拍着胸脯说自家的机床精度多高,可简历库里符合要求的工人要么嫌薪水低,要么干脆转行去了外卖行业。“他们还在按十年前的标准开工资。” 阿包点开后台数据,“现在一个熟练月嫂的时薪都比资深焊工高,你说工人用脚投票有错吗?”

小林突然指着屏幕惊呼:“快看!星链科技又融资了,这次是 b 轮三亿!”

那个做 VR 健身课程的公司上周刚在天岂挂了招聘需求,创始人是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开价五十万招 “需求体验官”。阿包当时觉得是天方夜谭,现在看着资本寒冬里逆势疯长的估值,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

“王总总说他的厂房值八千万,” 阿包滑动鼠标调出鼎盛重工的资料,厂房评估价在系统里标着红色下降箭头,“但银行只认他每个月的现金流。上个月他还想抵押仓库,评估师说现在智能仓储普及,老式钢架结构连抵押物都算不上 —— 那叫闲置物资。”

这话让小林打了个寒颤。她想起老家那套空置的学区房,三年前还能叫资产,现在连中介都懒得带看。

凌晨两点,阿包被手机震醒。星链科技的创始人林默发来定位,让他现在过去一趟。cbd 顶层的会议室里,全息投影正循环播放着用户数据:一款让用户在虚拟空间里体验 “90 年代供销社购物” 的 VR 课程,上线两周注册量破百万。

“知道我为什么能拿到融资吗?” 林默把冰镇可乐抛给阿包,罐身凝的水珠滴在价值六位数的会议桌上,“鼎盛重工能生产一千台机床,但没人需要它们就是废铁。我让都市白领为虚拟的粮票买单,这叫创造需求。”

阿包看着屏幕上飙升的用户增长曲线,突然明白王总那些精密机床的贬值,和自家小区门口杂货店的倒闭是同一个道理。生产能力早已过剩,真正的稀缺品是让人掏出钱包的本事。

晨光爬上百叶窗时,林默的助理送来新拟的招聘需求:招募 “情绪设计师”,要求能精准捕捉 Z 世代的怀旧痛点。薪资栏填着 “面议,上不封顶”。

阿包走出写字楼,看到环卫工正在清运垃圾桶里的旧报纸。那些曾经象征知识权威的纸张,现在和餐盒塑料膜混在一起,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 “东西”。他给王总发了条消息,说愿意降一半佣金帮鼎盛重工转型做定制化零件加工,对方秒回了个问号。

地铁里的广告屏突然亮起星链科技的新广告,虚拟供销社里穿着的确良衬衫的 AI 导购正笑着说:“您想要的不是商品,是被理解的渴望。” 阿包摸出手机,把 “情绪设计师” 的职位需求置顶,指尖在 “发布” 按钮上顿了顿。

他想起三个月前王总拍着厂房墙壁说 “这才是实打实的资产”,现在那面墙的照片正躺在二手交易平台上,标题写着 “急售,给钱就卖”。

阿包的指尖悬在发布键上时,手机突然弹出十七条未读消息。置顶的是天岂人力的 cEo,紧随其后的是七个标注着 “资本方” 的陌生号码,最末一条来自林默:“听说你有个让老厂房变网红打卡点的方案?”

他猛地想起三天前在行业酒会上说的醉话。当时王总正抱着柱子哭诉设备贬值,阿包借着酒劲拍板,说能把鼎盛重工那排苏联式厂房改造成 “工业记忆博物馆”,让年轻人在机床旁喝咖啡,在流水线轨道上拍婚纱照。

“这不是方案,是醉话。” 阿包对着镜子扯了扯领带,镜中倒影突然被无数个弹窗淹没 —— 某风投机构的合伙人直接发来电子合同,承诺先打五百万启动资金;有网红经纪公司愿意包场一年,只要保留冲压车间的原始噪音当背景音。

最离谱的是个自称 “废品艺术家” 的男人,带着三个纹身壮汉堵在公司楼下。对方掀开黑布,露出用鼎盛重工报废齿轮拼的高达模型:“我粉丝三百万,这玩意儿放进展馆,门票钱分分钟回本。”

小林抱着平板冲进来说:“王总把厂房钥匙寄来了!” 快递盒里还躺着本泛黄的厂志,1958 年的投产剪彩照片上,工人胸前的红花比脸盆还大。

改造工程启动那天,阿包在脚手架下数到场的资本方代表 —— 二十七个。有人扛着直播设备全程跟拍,有人带来的策划案里,连厕所都要改成 “工业风网红打卡点”。当第一个穿洛丽塔裙的女孩在锈迹斑斑的冲床上摆姿势时,无人机拍摄的画面已经传遍了社交网络。

“你看这枚螺栓,” 阿包拿着放大镜给直播镜头特写,“1973 年生产,当时全国每三台拖拉机里就有一台用它。现在我们把它做成项链,每卖出一条就给退休工人基金会捐十块。” 弹幕瞬间刷满 “想要”,库存预售链接三分钟告罄。

王总在监控屏幕前直搓手。他原本以为这些沾满机油的旧零件最多当废铁卖,现在却看着它们变成 “时代符号”,连车间主任那套打补丁的工装都被时尚博主以两万块拍走。“原来不是东西不值钱,” 他猛灌一口茶,“是我没给它们找对说话的方式。”

转折发生在博物馆试运营当天。一个穿工装裤的男孩站在陈列的老式钻床前哭了,他祖父曾是这家工厂的劳模,去世前总说 “机器是有灵性的”。这段被直播出去的视频播放量破亿,第二天就有两百多个老工人带着自家的工具来捐赠,其中有个磨损严重的游标卡尺,上面刻着 1965 年的生产日期。

“我们要招‘记忆翻译官’。” 阿包连夜更新招聘需求,“要求能听懂老物件的故事,把车床的轰鸣声变成年轻人能共情的语言。” 薪资栏刚填好 “年薪四十万”,后台就收到三千份简历,其中有人类学博士,有纪录片导演,甚至还有个曾获国际大奖的音效设计师。

资本方的电话快把手机打爆了。有人想把模式复制到全国,有人提议开发 “工业记忆” 主题的元宇宙空间,最夸张的是家殡葬公司,说要推出 “车间主题骨灰盒”。阿包盯着窗外突然笑了 —— 这些像鬣狗般涌来的资金,其实和当年王总珍视的机床一样,本身没有善恶,只看被赋予什么意义。

三个月后,博物馆的文创区里,用报废轴承做的台灯卖到了三千块,说明书上印着每个零件的生产编号和对应的工人故事。王总在剪彩仪式上举着这款台灯说:“我现在才明白,所谓产能过剩,其实是我们忘了给产品安一颗会讲故事的心。”

阿包站在人群外接电话,是林默打来的。对方的 VR 课程想加入 “工业记忆” 模块,愿意用公司 5% 的股份换合作。他抬头看向展厅里穿梭的年轻人,他们抚摸着冰冷的钢铁,眼里却闪着对过往的温情。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条新的招聘申请。申请人写着:“我能听懂缝纫机的叹息,也能翻译挖掘机的诗 —— 曾经的流水线女工,现在的故事收集者。”

阿包按下通过键,阳光穿过厂房的玻璃穹顶,在地板上投下齿轮状的光斑。他突然明白,这个时代最稀缺的不是生产的能力,而是让每一件劳动成果都找到共鸣的魔法。

阿包蹲在博物馆后门抽烟,看着三个机器人正给生锈的机床抛光。机械臂转动的角度精确到毫秒,铁锈碎屑落得比钟表齿轮还规整。王总凑过来吐了个烟圈:“这仨玩意儿顶过去十个打磨工,一天二十四小时连轴转,还不用管饭。”

“那你让它们给参观者哭一个试试?” 阿包把烟蒂摁在鞋底,“上礼拜那个穿背带裤的小子,不就是听老张讲当年断了三根手指还坚持赶工的故事,才买了五千块的文创品?”

这话让王总挠了挠头。上个月他听信资本方的话,给博物馆装了二十个 AI 导览机器人,结果游客投诉量暴涨。有个老太太对着机器人问:“这台车床当年夜班时,是不是总播放《东方红》?” 机器人只会机械重复:“该展品生产日期为 1972 年,功率 7.5 千瓦。”

“以前咱们当牛马,套上缰绳就能拉磨。” 阿包踹了踹旁边的废料堆,“AI 这犊子现在能把磨盘转得比高铁还快,但它能揣着二锅头跟老工人唠一宿?能看游客脸色递纸巾?”

正说着,穿洛丽塔裙的女孩又来冲床旁拍照,这次带了个 AI 跟拍摄影师。机器镜头怼得太近,裙摆被夹进传送带,还是旁边的 “记忆翻译官” 小李眼疾手快扯了出来。女孩红着脸塞给小李一包糖:“还是人靠谱,那铁疙瘩连我皱眉都看不出来。”

小林抱着故障报表跑过来,AI 导览系统的崩溃记录密密麻麻:有小孩问 “机床会不会做梦”,AI 直接死机;有情侣要在冲压机前求婚,机器弹出 “危险操作警告”。反观真人讲解员小赵,昨天刚把一个哭闹的孩子哄笑 —— 他把螺栓串成拨浪鼓,嘴里念叨着 “这是你爷爷当年给你爸做的玩具”。

“林默那小子又作妖了。” 阿包刷到朋友圈,星链科技的 VR 课程里加了 AI 虚拟导购,结果用户差评刷爆:“那玩意儿推荐的复古零食,连包装日期都能说错,还不如楼下小卖部阿姨懂我想吃甜口还是咸口。”

资本方又来施压,说要裁掉一半 “记忆翻译官”,换成 AI 语音合成系统。阿包直接把人拉到展厅,指着那个带游标卡尺的展台:“张大爷的闺女昨天来,AI 念着‘1965 年生产’,她哭得直哆嗦。后来是老周 —— 就是那个退休钳工 —— 跟她说‘你爸当年用这尺子给你做过木枪’,你猜怎么着?她包圆了所有卡尺文创。”

王总在一旁接话:“我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AI 估值三百块,老陈修了三十年车,说车座子上的包浆是我爸驮我上学磨出来的,结果被个怀旧博主五千块买走。你说这差价哪来的?”

傍晚收工时,阿包看着机器人在空荡的展厅里巡逻,机械臂挥舞得再精准,也扫不掉墙角那片被老工人眼泪浸湿的地板。小李哼着小曲整理展品,她给每个螺栓都系了红绳,说这样 “老伙计们能认得回家的路”。

“知道为啥 AI 当不了鸡鸭不?” 阿包对着监控摄像头里的资本方说,“牛马认鞭子,鸡鸭得哄着。你让 AI 给哭闹的小孩递颗糖试试?它连糖纸都分不清是甜是辣。”

手机突然震动,是那个流水线女工的招聘申请有了新回复。她拍了段视频,在缝纫机前比划着:“AI 能踩出千篇一律的线脚,但我知道哪个针脚能让老太太想起年轻时做的嫁妆。”

阿包点了通过,窗外的霓虹灯正好照在 “工业记忆博物馆” 的招牌上。生锈的铁字在夜色里泛着暖光,像极了老工人掌心的温度 —— 这玩意儿,AI 学一辈子也学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