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闷把工牌别在胸口时,指甲掐进了掌心。天岂人力资源中介的蓝色logo像块冰碴子,贴着她滚烫的肌肤。三个月前她还是售楼部金牌销售,月入两万八的红色业绩榜上,她的照片永远在C位。
"阿闷,咖啡要现磨的还是速溶的?"前台探出头,塑料美甲刮过玻璃隔断,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阿闷堆起训练有素的笑容:"麻烦现磨,阿止姐喜欢手冲。"话音未落,身后传来嗤笑,三个穿香云纱衬衫的女人扭着腰肢走过,腰间挂的工牌叮当作响——都是从各大房企跳槽过来的老销售。
茶水间的镜子映出她褪色的妆容。阿闷往颧骨补了层腮红,口红选的是最不挑肤色的豆沙色。她记得阿止今天穿的是真丝衬衫,领口别着枚珍珠胸针,得配低调的唇色。
"阿闷。"身后响起凉飕飕的声音,阿止端着马克杯倚在门边,杯沿印着口红印,"把南城工业园的候选人名单整理好,下班前我要看到。"
阿闷的手指在键盘上飞掠,Excel表格发出密集的"哒哒"声。窗外暮色渐浓,她瞥见玻璃幕墙上自己的倒影:后颈的碎发翘着,廉价西装裤磨得大腿发痒,三千块的底薪像条铁链,拴得她喘不过气。
"听说你以前在碧桂园当销冠?"午休时,穿香云纱的陈姐把外卖盒推过来,红油抄手的热气熏花了她的眼线,"怎么想不开来干中介?"
阿闷用筷子尖戳破溏心蛋,金黄的蛋液漫过米饭:"房地产不景气嘛。"
"是嘛?"陈姐拖长尾音,指甲敲着手机屏,"我表弟在链家,上个月才开两单。"屏幕亮起,是张朋友圈截图——阿闷站在售楼部中央,举着"热销全城"的牌子,礼花筒的金箔落了满身。
办公室突然安静。阿闷听见自己后槽牙摩擦的声音,像在嚼碎玻璃碴。她把蛋黄和米饭搅和成黏糊糊的一团,突然笑出声:"陈姐还记得碧桂园的提成点吗?我算算啊,一套三百万的房子,我能拿……"
"阿止姐找。"实习生突然探头,解救了她未说完的谎言。阿闷抓起笔记本冲进主管办公室,门关上的刹那,听见陈姐啐了一口:"装什么大尾巴狼。"
阿止的香水是爱马仕橘彩星光,前调是苦橙,后调是龙涎香。阿闷现在能闭着眼分辨出这个味道,就像她能准确说出阿止喝咖啡要加半块方糖,讨厌绿色植物,以及每周三下午要去做美甲。
"这份简历有问题。"阿止把文件摔在桌上,珍珠耳坠晃出残影,"大专学历写成本科,工作经验少写两年。"
阿闷凑过去看,候选人照片上的男人咧着龅牙笑,正是上周她亲自面试的流水线工人。"我再去核实。"她抱起文件,听见阿止在身后冷笑:"有些人啊,别以为在房企待过就懂人力资源。"
那天阿闷加班到十点。她翻遍候选人所有社交账号,连QQ空间都没放过,终于找到他冒充本科生的铁证。回家的地铁上,她盯着手机里保存的证据截图,突然想起在售楼部时,自己也是这样彻夜翻看客户资料,在凌晨三点给目标客户发楼盘开盘信息。
转机出现在梅雨季节。南城工业园的日企突然要招五十名技术工,要求三天内到岗。阿止把名单摔在会议桌上时,香云纱们集体噤声——她们的人脉都在房企,谁认得会操作数控机床的技工?
阿闷举起手,指甲油剥落的指尖微微发抖:"我有几个老乡群……"
阿止的珍珠耳坠转向她,折射出细碎的光。阿闷当晚就回了城中村,在潮湿的巷子里敲开每扇出租屋的门。她用家乡话套近乎,请喝两块钱的瓶装可乐,许诺推荐奖全给介绍人。第三天清晨,她带着六十份简历站在公司楼下,运动鞋陷在积水里,裤脚溅满泥点。
阿止翻简历的手忽然停住。最上面那张照片里,男人举着"优秀员工"的奖状,背后是东莞某电子厂的大门——正是日企要求的对标企业。
发工资那天,阿闷盯着短信里的数字,3000后面跟着的".00"像两枚银针。她点开支付宝,把最后一笔存款转进信用卡还款账户,余额瞬间归零。
"阿闷!"实习生举着奶茶冲进来,"阿止姐请你喝奶茶!"
阿闷接过奶茶,珍珠沉在杯底,像她沉寂三个月的业绩。她跟着实习生走进茶水间,看见阿止正往她杯子里加布丁:"这次提成,分你两个点。"
香云纱们炸了锅。陈姐摔了文件夹:"她才来多久?"
"就凭她能在三天内找齐五十个技工。"阿止抿着咖啡,珍珠耳坠晃出冷光,"就凭她把推荐奖全分给介绍人,自己倒贴路费去东莞验厂。"
阿闷握紧奶茶杯,温热的杯壁熨着手心。她想起售楼部最后一个月,自己垫资给客户办按揭,只为了冲业绩榜首。有些东西,从来都没变过。
月底聚餐时,阿闷坐在阿止右边。陈姐隔着转盘给她敬酒,香云纱袖口扫过糖醋排骨的酱汁:"还是阿闷姐有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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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闷笑着碰杯,玻璃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她知道明天上班时,自己的工位上会出现护手霜和蒸汽眼罩——就像她以前给物业主管送礼时那样。
阿止的珍珠耳坠在灯光下泛着柔光,阿闷忽然明白,在这个由房企难民组成的新战场,她们都是溺水者。只不过有人死死抓住浮木,有人已经学会划水。
烤肉店的排风扇嗡嗡作响,油烟味混着香水味在包厢里发酵。阿闷盯着烤盘上蜷缩的五花肉,油脂滴在炭火上溅起细小的火星。陈姐正唾沫横飞地讲着上周末的相亲囧事,突然手机屏幕亮起,微信提示音像把剪刀剪断了笑声。
"阿闷,你老公又来查岗啦?"穿香云纱的王姐举起手机,屏幕上是阿止的朋友圈截图——半小时前发的聚餐合照里,阿闷的脸被红圈圈了出来。
阿闷的筷子僵在半空,油花溅在雪纺衬衫上,洇出朵灰扑扑的花。她摸出震动不停的手机,十八个未接来电像一串红色的诅咒,最新消息是张定位截图,精确到这家烤肉店门口的消防栓。
"让他来接你呗。"阿止突然开口,珍珠耳坠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正好我顺路。"
阿闷的手指在锁屏键上摩挲,想起上个月暴雨夜。她刚陪客户喝完解酒汤,丈夫举着伞等在中介所楼下,裤脚溅满泥点,却把伞全倾斜在她头顶。第二天全公司都知道她有个"二十四孝老公",连阿止都调侃:"你老公怕不是在你身上装了GPS。"
包厢门突然被推开,冷风裹着烟味灌进来。阿闷的丈夫穿着工地的反光背心,安全帽还挂在胳膊上,活像根刚从土里拔出来的萝卜。他眼睛在人群里扫了一圈,精准锁定阿闷:"该回家吃药了。"
满桌的烤肉突然凉了。陈姐的筷子悬在半空,油滴在桌布上洇出深色斑点。阿止放下酒杯,珍珠耳坠晃出凌厉的弧线:"我们在谈正事。"
"什么正事要谈到十点?"丈夫的嗓门震得吊灯摇晃,反光条在阿止脸上划出惨白的光斑,"阿闷有胃病,医生说了不能熬夜。"
阿闷突然想起售楼部时期,自己为了冲业绩连吃三个月冷盒饭,最后疼得在样板间打滚。是眼前这个男人背她去的医院,挂号缴费跑前跑后,末了还把暖宝宝贴在她胃上。
"你先回去。"她把手机塞进丈夫手里,屏幕还亮着定位共享的界面,"我打车。"
凌晨的便利店亮着惨白的灯。阿闷蹲在关东煮锅前,鱼丸在竹签上沉浮,像她此刻的心情。手机又震起来,这次是阿止的视频通话。
"他还在楼下。"阿止把镜头转向窗外,丈夫像尊雕塑杵在路灯下,反光背心在夜色里闪着幽幽的光,"要报警吗?"
阿闷咬破鱼丸,滚烫的汤汁烫得舌尖发麻。她想起上个月阿止也这样陪她熬过夜,当时阿止的丈夫打来电话,咆哮声震得手机都在抖:"这么晚不回家,是不是跟哪个野男人鬼混?"
"让他等着。"阿闷把空杯扔进垃圾桶,塑料与金属碰撞发出脆响,"我买了胃药。"
便利店自动门开合的提示音响起,丈夫带着寒气冲进来,安全帽上的泥点蹭在货架上。他盯着阿止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明天带新人去工业园",忽然把药盒拍在桌上:"辞了这份工,我养你。"
阿闷盯着药盒上的生产日期,过期的布洛芬,就像他们过期的婚姻承诺。她想起售楼部倒闭那天,丈夫把存折拍在她面前:"现在里面还剩多少?够不够付下个月房贷?
梅雨季的雨水把工业园泡得发软。阿闷踩着积水带新人面试,帆布鞋里灌满泥浆。阿止的车停在厂门口,珍珠耳坠换成低调的银钉,后视镜上挂着从阿闷工位顺走的护身符。
"你老公今天没来?"阿止突然开口,方向盘上的手背暴起青筋。
阿闷盯着手机屏幕,丈夫的微信消息还停留在早上六点——"给你熬了粥"。她想起昨晚便利店外,他蹲在雨里抽烟,火星明灭像只受伤的萤火虫。
"他说要去找份兼职。"阿闷突然笑出声,笑声惊飞了车窗外的麻雀,"送外卖,或者开滴滴。"
阿止猛地刹车,轮胎在积水里划出半圆。她转头看着阿闷,妆容精致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裂痕:"我离婚协议书都拟好了。"
雨刷器在玻璃上划出扇形,阿闷看见自己的倒影:发梢滴着水,睫毛膏晕成两片小乌云。她忽然明白,她们都在演戏——阿止在丈夫面前演贤妻,她在同事面前演幸福主妇,就像她们在客户面前演金牌中介。
月末总结会上,阿止把业绩报表摔在桌上。香云纱们集体噤声,看着阿闷的名字冲上榜首。阿闷盯着投影幕布,那些数字像跳动的火焰,烧红了她的眼眶。
"阿闷。"阿止突然点名,珍珠耳坠晃出细碎的光,"谈谈经验。"
阿闷站起来时,帆布鞋里的泥浆发出咕叽声。她想起昨晚丈夫蹲在出租屋门口修漏水的水管,工具箱里躺着半包过期的胃药。她想起阿止车后座的离婚协议书,想起自己支付宝里三位数的余额。
"我教新人面试时说……"阿闷的声音突然哽住,她清清嗓子,指甲掐进掌心,"要把自己当商品推销。"
会议室响起零星的笑声。阿止的银钉耳坠转向她,折射出冷冽的光:"继续。"
"但真正的好中介,"阿闷突然挺直脊背,帆布鞋踩实了地面,"是让客户觉得,他们买下的不是商品,是未来。"
阿止带头鼓掌,珍珠耳坠在掌声中摇晃。阿闷坐下时,看见手机屏幕亮起,是丈夫发来的照片——外卖箱上贴着她的照片,下面写着"最美家属"。
雨还在下,但阿闷知道,有些种子正在潮湿的泥土里发芽。
阿闷踩着八厘米的细高跟鞋在办公室里转圈,人造革包臀裙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她刚给阿止泡好手冲咖啡,壶嘴倾斜的角度都是计算过的——45度,能让水流呈螺旋状注入,完美激发埃塞俄比亚豆子的花香。
"阿止姐,康康那边要招CTO,我联系了猎头圈的朋友。"阿闷把骨瓷杯放在阿止桌角,杯柄恰好对着主管右手边十五度,"他们手里有个阿里P8的技术大牛,就是……"她故意顿住,睫毛膏刷出的假睫毛扑闪如受惊的蝶。
阿止的银钉耳坠晃了晃,这是不耐烦的信号。阿闷立刻压低声音:"要价高了三成,但我们可以做薪资拆分。"她抽出早就准备好的方案,封面上"保密"二字红得刺眼。
香云纱王姐从格子间探出头:"阿闷,上周你给我的那摞简历,财务部说学历全造假。"
"那是他们不会看!"阿闷转身太急,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尖叫,"现在谁简历不包装?我老乡群里的技工都自称大专生,实际……"
"实际连26个字母都认不全。"阿止突然开口,珍珠耳坠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康康的CTO岗位,你不用跟了。"
阿闷的脸瞬间煞白。她看着阿止把猎头资料推给陈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上周她故意在茶水间"遗落"这份资料,就是等着阿止主动问起。
午休时间,阿闷躲到安全通道给丈夫打电话。信号时断时续,她听见电钻声从听筒里传来:"你在工地?"
"给新来的大学生腾宿舍。"丈夫的声音混着砂石摩擦声,"你胃药吃了吗?我放在你化妆包……"
"你能不能别总查岗!"阿闷突然尖叫,惊飞了楼梯间的蚊子,"我是你养的狗吗?定位手环二十四小时戴着!"
电话那头沉默三秒,传来布料摩擦声:"你衬衣第二颗纽扣松了,我缝了枚备用扣在……"
"我要的是CTO项目!"阿闷狠狠踹了脚防火门,金属撞击声震得耳膜发疼,"不是你的针线包!"
挂断电话时,她听见楼下传来隐约的抽泣声。实习生蜷缩在台阶上,手机屏幕亮着催债短信,余额显示0.23元。阿闷冷笑一声,踩着高跟鞋径直走过,人造革裙摆扫过女孩发抖的手背。
周五例会上,阿止宣布康康项目由陈姐主导。阿闷突然举起手,美甲上的水钻闪着冷光:"我建议增加心理测评环节,防止候选人隐瞒婚育情况。"
阿止的银钉耳坠转向她,这是危险的信号。阿闷却像没看见,自顾自翻开笔记本:"上周我面试的财务主管,简历写未婚,结果孩子都两岁了。这种风险……"
"阿闷。"阿止的声音像淬了冰,"上周你面试的财务主管,是陈姐的候选人。"
会议室响起零星笑声。阿闷盯着笔记本上潦草的"已婚已育"备注,突然想起这是她从陈姐工位顺来的面试记录。汗珠顺着脊椎滑下,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那我负责背景调查?"
"你负责整理这季度的退单率。"阿止把报表摔在她面前,珍珠耳坠在灯光下晃出残影,"连续三个月,你组的退单率都是全公司最高。"
阿闷盯着报表上加粗的"15%",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起上周故意把有学历瑕疵的简历塞给陈姐,想起自己偷偷删掉候选人婚史的备注,想起每次面试后都"忘记"更新系统记录。
加班到九点,阿闷在茶水间泡第五杯速溶咖啡。陈姐经过时,香云纱袖口扫过她手背:"听说康康项目成了,提成够买半个香奈儿呢。"
阿闷的手突然发抖,咖啡溅在珍珠项链上——丈夫送的结婚纪念日礼物,淡水珠,却在她坚持下打了18K金扣头。她想起上个月阿止戴的澳白项链,想起实习生们偷看的奢侈品科普公众号,想起自己支付宝里三位数的余额。
"阿止姐!"她冲进主管办公室,工牌在胸前乱晃,"我查到陈姐的候选人……"
"出去。"阿止正在看项目书,珍珠耳坠纹丝不动,"现在,立刻。"
阿闷僵在原地。她看见阿止桌角的相框,里面是主管和前夫的结婚照——上个月刚离婚,但相框还是新的,玻璃上没有一丝划痕。
暴雨夜,阿闷蹲在工业园门口等候选人。帆布鞋里灌满泥水,她第无数次刷新定位软件——丈夫的头像正在三公里外的便利店。他发来照片:冒着热气的关东煮,配文"给你留了萝卜"。
"阿闷。"刺眼的车灯突然劈开雨幕,阿止撑着黑伞走下车,珍珠耳坠在伞骨阴影里闪着微光,"康康说,你推荐的候选人连二面都没过。"
阿闷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蜷缩。她想起下午故意把陈姐的候选人资料泄露给竞争对手,想起自己伪造的"学历核实"邮件,想起阿止办公室此刻应该躺着的匿名举报信。
"但康康很欣赏你的……创意。"阿止突然笑出声,伞面倾斜,露出半张妆容精致的脸,"他约我们明晚详谈,记得带'完整版'方案。"
阿闷在雨里发抖。她知道阿止说的"创意"是什么——上周她偷偷把陈姐的报价单塞给康康助理,报价高了20%,刚好给阿止留出谈判空间。她也知道"完整版"方案意味着什么——要加上她亲手伪造的竞品分析,要抹掉所有陈姐的痕迹,要把自己写成救世主。
雨更大了。阿闷看着阿止的车尾灯消失在雨幕里,突然想起售楼部倒闭那天,丈夫把存折拍在她面前:"密码你生日。"现在里面还剩多少?够不够买通康康身边的眼线?够不够伪造下一份"独家"资料?
她点开丈夫的聊天窗口,正要输入"再转我五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