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白光束刺破总裁办凝滞的空气，阿野指节抵着太阳穴，薄荷味在唇齿间炸开寒霜。意大利真皮座椅碾过波斯地毯，在距红木办公桌三寸处戛然刹住，金属轮毂与地面摩擦出火星四溅的轰鸣。
"阿野，蓝山咖啡。"
骨瓷杯底磕在桌面，溅起两滴褐色涟漪。
行政部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转椅在瓷砖地上拖出刺耳的尖叫。茶水间飘来两声干笑，总监哈哈女士端着冷掉的咖啡倚在门框上，珍珠耳环晃得像考勤表上的红色警告。
落地窗外霓虹初上，将男人侧脸切割成明暗两半。阿瑶望着他西装袖口若隐若现的百达翡丽星空盘，后颈汗毛倒竖。那只表盘上的银河很好看。
"阿野，东区物流园的流水线缺口补上了？"哈哈啜了口发酸的咖啡，"客户刚打电话来骂街，说你们送去的第五批人，有三个连防尘帽都戴不正！"
阿野盯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简历，下颌线在冷光中绷成金属弧度，鼻梁上架着的玳瑁镜框折射出幽蓝的数据流。方脸在蓝光里泛着油光。
汗湿的工装裹着工头发福的身躯，廉价烟草在逼仄的休息室里拧成青灰色麻绳。
三天前他蹲在物流园仓库，和工头抽了半包白沙烟，
"野总，您要的可不是操作工。"工头咧开被槟榔染黑的牙，"是能在四十度铁皮屋里转十二个钟头的永动机。"
才套出真实需求——客户要的不只是操作工，是能在闷热车间里连轴转十二小时的齿轮。
"按流程走的。"他含糊道，泡泡糖在齿间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年龄放宽到45岁，无纹身，能适应倒班。"
"流程？"哈哈女士突然笑出声，指甲敲着玻璃幕墙外的招聘广告，"标准化流程第13条，候选人必须通过初试、复试、实操考核。你倒好，直接带人去车间闻机油味？"
阿野的拇指无意识抠着键盘缝隙，三个月前卡住的瓜子壳簌簌落下。上周他陪六个候选人蹲在物流园后门，看他们被保安像赶流浪狗似的轰走。最后是个满脸痤疮的小伙子掏出皱巴巴的钳工证："叔，我能修传送带，管饭就成。"
"阿野哥，其实……"行政部阿瑶抱着考勤表冲进来，马尾辫在空气中甩出焦灼的弧度，扫过满地简历，珍珠发卡撞在门框上迸出脆响，"技术部那群书呆子说……说销售部那帮狐狸精，正在主会议室用您的沙盘推演法做投标模拟！"
"我的东西，也敢碰？"阿野靴底还粘着混着机油的泥泞"记住，这双鞋踩过的东西，就算不要了，也轮不到野狗来嗅。
"停！"哈哈踩着十厘米细高跟闯入，猩红指甲戳碎凝固的空气，珍珠耳坠在耳垂上颠出残影。"公司要的是标准化！简历筛选、初试、复试、入职培训，四步走战略。他倒好，带候选人去车间闻机油味？这算在KPI里还是算在给你的特批经费里？"
阿野捏着雪茄的手顿在半空，烟灰簌簌落进水晶烟缸。他忽然轻笑，指节碾碎钢笔的脆响惊得特助浑身一抖。蓝墨水顺着铂金袖扣蜿蜒而下，在雪白衬衫上洇出毒蛇般的纹路。"“
“我要的是能在车间啃钢板的狼，不是抱着咖啡杯数工资的羊。明天太阳落山前——"
阿野的喉结动了动，糖块在齿间翻涌成苦涩的浪。两个月前他蹲在更衣室，看着那个总是系错鞋带的小伙子被组长骂得抬不起头。小伙子最后说："哥，俺们不要空调房，就要个能喘气的地方。"
"可、可是……"阿瑶还要争辩，被哈哈女士抬手打断。哈哈突然嗤笑，指尖骤然发力。
"阿瑶啊，狮子搏兔尚用全力，可你见过哪只兔子靠蛮力抓到的？"她端起咖啡杯，珍珠耳环在蒸汽里模糊成光斑，"中介这行，周期短的项目要像电钻，三秒打穿；周期长的项目得像水滴，慢慢磨。"
阿野的喉结滚动，糖块在齿间翻涌成酸涩的浪。他想起小伙子发来的照片——他正带着新员工调试流水线，背景音是传送带的轰鸣。照片背面写着："主管说，这是本月合格率最高的一批货。"
"主管，阿野哥负责的精密加工项目……"阿瑶突然掏出泛黄的档案袋，"刚收到车间主任联名推荐信，还有人说要把技术津贴写进合同。"
哈哈女士的冷笑僵在脸上。阿野愣愣看着档案袋，半年前他接手时，二十个候选人最后只成功留下三人。其中那个总被嘲笑痘痘多的技术员，每月十号都会给他发消息："野哥，我们研发的新夹具获专利了。"
"那又怎样？"哈哈女士的指甲抠进档案袋边缘，"半年才出成绩，公司早破产八回了！"
"可这个项目现在成了经开区的示范案例。"阿瑶的声音突然发颤，"上周还有工业园主动找上门，说要参照这个模式建技能人才库。"
阿野的泡泡糖突然爆开，粉红色气泡贴在鼻尖晃荡。他慌忙用袖口抹掉，粘稠的糖浆在方脸下颌拉出亮丝。半年前经理的话又在耳边炸响："要么按流程走，要么收拾东西滚。"
"阿野哥，经开区管委会的人想见你。"阿瑶突然举起手机，屏幕上是技术员发来的视频——新员工正在操作数控机床，背景音是此起彼伏的"滴"声合格提示。
哈哈女士的珍珠耳环突然不晃了。她盯着阿野工位上贴着的便签，那是半年前他写给自己的："今天跑通技术工培养流程，就算给老张头争气了。"
茶水间传来自动贩卖机的嗡鸣，哈哈女士的珍珠耳环还在晃。阿野盯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简历，终于点开那个积灰的"技能人才案例库"。在上传新案例的瞬间，他突然嚼碎嘴里的糖块，甜味混着血腥在口腔炸开——像极了半年前蹲在车间外抽的那支白沙烟。
"主管，陈总说……"阿瑶突然冲进来，流程手册在怀里簌簌发抖，"公司要成立智能制造事业部，让阿野哥当负责人！"
阿野望着窗外经开区的吊车来回穿梭，突然想起技术员说过："在机床前流汗，比在会议室写PPT踏实。"他摸出最后半块泡泡糖，糖纸在指尖沙沙作响，像极了半年前第一台自主维修的机床启动时飘落的彩带。
办公室玻璃窗透进午后斜阳，阿瑶的马尾辫随着急促点头晃出碎光，怀里的流程手册边缘被捏出皱痕
哈哈从全息投影屏前抬头，指尖还悬在三维流程图上方："陈总这次倒是痛快，没让咱们写二十版可行性报告。"他端起搪瓷杯，枸杞随着笑声轻轻打转，"阿野那小子在车间蹲了三年，零件温度都能用手背试出来，活该他去蹚新路。"
阿瑶跺脚："可智能制造要动供应链底盘啊！仓储部那帮老顽固……"
"所以才要五年。"哈哈的杯底磕在橡木桌角，沉闷声响像敲木鱼，"九八年搞ERP系统，财务部差点集体辞职；零五年上MES，车间主任带着徒弟在机房门口烧香。你看现在？"他点开悬浮窗，二十年前的生产数据流瀑布般倾泻，"当年骂得最凶的老刘，退休前还把系统操作指南誊写进孙子的小学课本。"
阿瑶怔住，指尖无意识摩挲手册封皮烫金标题。哈哈忽然笑出声："知道为什么非让阿野当负责人吗？去年暴雨淹了西区仓库，他带着你们通宵抢运零件，第二天交货准时率还涨了3%。那种浑身机油味还能把姑娘逗笑的本事，最适合在转型阵痛期当创可贴。"
"可中介服务部……"
"中介怎么了？"哈哈突然正色，投影屏自动切换成城市物流热力图，"十年前大家都说信息中介要被互联网吃掉，结果呢？咱们把货运匹配精度做到98%，去年还帮山区果农省了四成运输损耗。"他调出阿瑶上个月处理的山竹运输案例，"看见没？这批货在昆明中转时，你建议改用冷链车底板循环风技术——这可不是坐在办公室能想出来的。"
阿瑶耳尖泛红，忽然瞥见哈哈桌上的相框：穿着工装的年轻哈哈正蹲在老式机床前，背后"先进生产者"的横幅褪成米黄色。"您那时候……也害怕过吗？"
"每天都在害怕。"哈哈往她杯子里添了勺玫瑰花茶，"但害怕和热爱不冲突。就像你总抱怨的流程手册，当年是我用蜡纸刻写的，现在不也成了行业标准？"他忽然压低声音，"知道陈总为什么选在今天宣布吗？五年前的今天，咱们刚送走最后一批纸质工单。"
窗外忽然传来搬运机器人的嗡鸣，阿瑶数着声波荡起的窗帘褶皱，突然笑出声："所以五年后回头看，现在纠结的仓储系统权限问题，就像……"
"像2018年为OA系统要不要加表情包功能吵翻天。"哈哈接得飞快，相框里的旧时光与窗外智能产线在暮色中重叠，"记住，中介不是中间商，是让对的零件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生产线。就像……"他指指阿瑶胸前晃动的银杏叶胸针，"秋天把叶子交给风，从来不会问值不值得。"
（暮色渐沉，办公室的智能调光玻璃自动转为暖黄，阿瑶盯着全息屏上跳动的仓储数据，指尖无意识卷着发梢）
阿瑶突然抬头："主管，阿野哥最烦中介那套推诿话术了。他说有些人摔跤不怪自己腿软，偏要骂路不平，溅别人一身泥还觉得天经地义。"
哈哈正往老式保温杯里添第三勺茉莉香片，闻言轻笑："所以他才适合当开荒牛。"茶沫打着旋沉底，氤氲热气模糊了他的金丝眼镜，"知道竹子怎么长吗？前四年只长三厘米，第五年每天蹿三十公分。咱们现在就像扎根那会儿，所有磕绊都是养分。"
"可那些怨言……"
"听着。"哈哈突然截断话头，全息屏切换成十年前的投诉记录，"看这条'物流中介延迟导致停线'，当时仓储部长拍桌子骂街，结果呢？"他调出后续跟进，"阿野带人蹲了七天中转站，发现是货车司机看不懂新系统提示。现在咱们的方言语音导航功能，就来自他录的那句'倒车请注意，倒车请注意'。"
阿瑶扑哧笑出声，又迅速绷住脸："但总有些人……"
"就像茶叶。"哈哈将杯子推到她面前，碧色茶汤里浮沉的茉莉随水波打转，"头道水洗去浮尘，二道水舒展筋骨，三道水才出真味。当年推行数字化中台，技术部小张摔坏三台测试机，现在倒是他写的异常监测算法最靠谱。"
窗外忽然掠过运输无人机的嗡鸣，阿瑶望着投在玻璃上的机影出神："所以现在听到的抱怨……"
"是根系在往下扎呢。"哈哈点开智能制造事业部的架构图，三维模型在茶雾中缓缓旋转，"阿野最清楚，真正的问题从来不是路不平，是有人不敢看自己的脚底板。就像上个月质检部那场架——"
"别提了！"阿瑶捂住通红的耳尖，"李工和王师傅差点为检测标准打起来。"
"可现在呢？"哈哈调出新出炉的良品率报表，"他们一个优化算法阈值，一个改良操作手势，硬是把争议点变成了专利。"他忽然压低声音，"知道陈总为什么让阿野当负责人吗？这小子骂人最狠，解决问题却最温柔。"
阿瑶怔怔望着全息屏上跳动的绿色数据流，忽然轻声道："就像您总说，中介不是传声筒，是……"
"是让摩擦生热的润滑剂。"哈哈接得利落，杯中茶水已凉，茉莉却愈发舒展，"记住，智能制造不是要取代人，是让阿野这样的实干家，能站在数据巨人的肩膀上摘星星。"他忽然指向窗外暮色，"看那排银杏，去年雷击断了两根枝桠，今年结的果子反而更甜。"
运输机的红蓝尾灯在天际划出流光，阿瑶数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忽然笑弯了眼："所以五年后回头看，现在这些抱怨声，就像……"
"像2015年车间老师傅骂自动化设备抢饭碗。"哈哈起身披上外套，金属纽扣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走，去食堂抢最后一份糖醋排骨。记得吗？当年就是这顿饭，让阿野和老张头化敌为友的。"
走廊感应灯次第亮起，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远处食堂飘来红烧肉的香气，混着智能制造事业部筹备组的讨论声，在春日的晚风里酿成独特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