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黯淡如风中残烛的流光,摇摇晃晃地穿透无极圣地的护山大阵,如同归巢的倦鸟,最终无力地坠落在天枢峰顶冰冷的岩石之上。
“钺儿——!”
一直守在峰顶、忧心如焚的柳如烟第一个扑了上去。
看到儿子浑身浴血、道袍破碎、气息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的模样,眼前一黑,险些晕厥。
“林钺!”顾小仙的眼泪瞬间决堤,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
她不顾一切地冲上前,颤抖的手指想要触碰,却又怕加重他的伤势,悬在半空,小脸煞白。
林化龙扶住几乎瘫软的妻子,这位曾经刚毅的汉子,此刻虎目含泪,看着儿子残破的身躯,心如刀绞。
林雪更是捂住嘴,泣不成声。
“快!送入混沌墟!封锁洞天!”
灵虚子强压心中的惊涛骇浪,嘶声指挥。
曦月、赵乾元等核心长老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林钺托起,化作数道流光,射向圣地最深处那片被混沌雾气笼罩的禁地。
混沌墟内。
林钺被安置于本源道台之上。
此刻的他,再无半分界主威仪,形容枯槁,面色如金纸。
淡金色的血液不断从周身密密麻麻的裂痕中渗出,将道台染上斑驳的金色。
识海之中,一片混沌翻腾。
界灵小青的龙魂黯淡无光,盘踞在世界树冠上,发出痛苦而低沉的呜咽,原本青金色的鳞片蒙上了一层灰败。
世界树的光辉也微弱到了极点,枝叶无精打采地低垂,主干上甚至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痕,流淌着黯淡的汁液。
最凶险的,并非肉身的创伤,而是道基的裂痕与识海中那顽固的归墟侵蚀!
强行催动尚未圆满的《起源道章》终极杀招,凝聚开天斧投影,已让他的混沌道基不堪重负,如同精美的瓷器布满了蛛网裂痕。
而封印归墟道种时,那大道层面的侵蚀。
如同最阴毒的跗骨之蛆,残留的混乱、终结意念,正不断冲击着他的元神壁垒。
试图污染他精纯的混沌本源,将他拖向永恒的寂灭深渊。
丝丝缕缕的暗红色煞气,如同活物般在他识海翻腾,与混沌气流激烈对抗。
“道基崩裂,元神受归墟邪秽侵蚀,本源损耗殆尽…”
被紧急召回的伏希,以神念仔细探查后,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此乃大道之伤,非寻常丹药外力可愈。
唯有依靠界主自身世界本源之力缓慢温养,配合其无上意志,方能一点点磨灭驱逐那归墟邪秽,弥合道基。”
“们能做什么?”顾小仙声音带着哭腔,急切地问。
伏希看着少女布满泪痕却写满倔强的脸,沉吟道:
“外力难助根本。不过…顾姑娘与界主羁绊极深,赤子之心纯粹。或可尝试以精纯灵念,呼唤界主真灵,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助其稳固心神,对抗侵蚀。切记,意念需纯粹温暖,不可有丝毫杂念与负面情绪。”
“好!”顾小仙毫不犹豫,立刻走到混沌墟入口那无形的屏障前,盘膝坐下。
她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的恐惧与悲伤,将全部心神凝聚,化作最纯粹、最温暖的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探向屏障之内。
“小钺子…快回来…”
“爹娘在等你…雪姐姐在等你…小仙也在等你…”
“圣地安好…大家都在…”
“你说过要守护这人间烟火的…你答应过我的…”
轻柔而坚定的呼唤,带着少女毫无保留的信任、眷恋与期盼。
穿透混沌屏障,如同一盏微弱却无比温暖的灯,在林钺那混乱冰冷、被归墟煞气充斥的识海中,顽强地亮起一点微光。
与此同时。
天枢峰秘殿,前所未有的忙碌。
巨大的丹炉喷吐着七彩霞光,炽热的高温让空间都微微扭曲。
灵虚子亲自坐镇,须发皆张,法力毫无保留地注入炉火。
无数珍藏的万年灵药被毫不吝啬地投入炉中。
“九转还魂丹!温养元神,吊住本源!”
“玉髓琼浆!取自万年石髓之心,修补道基裂痕!”
“清心净神散!压制元神侵蚀,抚平识海躁动!”
“快!再加一株‘混沌星草’,引界主本源共鸣!”
一份份光华夺目、丹香弥漫、足以让化神修士都为之疯狂的顶级宝丹神药被炼制出来。
由伏希亲自送入混沌墟边缘。
林钺周身微弱的混沌气流自动流转,如同饥渴的根系,将这些宝药的精华接引、吸收、炼化。
圣地之外,玄虚界的震荡余波未平。
东华灵都化为死寂焦土的消息,如同瘟疫般传遍五域。
中域道宫祖庭紫霄云海,成为了临时的指挥中枢。
青阳道尊强撑着道基受损、气息萎靡的身躯,与同样重伤的玄黄老人、云瑶仙子、盘佑老酋长等人,主持着惨烈的善后。
“清点伤亡!救治所有幸存者!”青阳道尊的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疲惫,“金刚妖皇…找到了吗?”
“找到了!”
一位道宫长老声音沉重,“在灵都外围废墟深处…妖躯破碎近半,独臂尽毁,妖魂重创陷入深度沉眠…已由孔雀妖皇和狼主护送回南域万妖血池…能否醒来…未知。”
“弑天魔神…确认形神俱灭。”另一位长老汇报。
“姜泰长老…道基尽毁,修为跌落元婴,寿元大减…”
“北域脱脱勇士…力竭而亡…”
一个个名字,如同重锤敲在众人心头。化神陨落,强者重残,亿万生灵涂炭。劫后的玄虚界,满目疮痍。
“伏希长老传讯,界主重伤闭关,生死未卜…”玄黄老人老眼含泪,声音哽咽。
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青阳道尊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远方那被层层阵法加固、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大空间黑洞——归墟道种的封印之地。
“界主拼死封印的祸根…必须万无一失!伏希正带人构建永久性封印大阵…我等…需守住这得来不易的惨胜!”
他强打精神,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战场焦土,尤其是林钺最后封印归墟道种的核心区域。
忽然,他眼神一凝!
在几块被能量熔融又冷却的漆黑晶石缝隙中,一点极其微弱的、非金非玉的碎片,在残阳下反射着奇异的光泽。
青阳道尊凌空一摄,那碎片落入掌心。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不规则,材质奇特,入手冰凉。
碎片表面,似乎残留着极其微弱、几乎消散的空间波动印记,以及…
一丝难以言喻的、更高层次的混乱与破败气息!
与林钺最后感知到的跨界波动残片,隐隐呼应。
“这是…”青阳道尊瞳孔骤缩,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天外之物?!难道界主最后察觉的…是真的?!”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厉鬼天灾,上界失联,混沌兽破封,这诡异的碎片…这一切,绝非偶然!
他将碎片紧紧攥在掌心,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和残留的不祥,望向深邃的星空,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忧虑。
混沌墟内。
时间在无声的对抗中流逝。
一日…十日…一月…
顾小仙日复一日地端坐于屏障前,声音从最初的清亮变得有些沙哑,但那份呼唤的温暖与坚定,却从未改变。
她讲述着圣地的安宁,讲述着父母姐姐的担忧与期盼,讲述着天璇峰新开的灵花,甚至讲述着自己修炼时遇到的趣事…
她将自己最纯粹的心念,化作源源不断的暖流,注入那冰冷的识海。
天枢峰炼制的宝药,从未间断。
混沌气流如同温润的溪流,裹挟着九转还魂丹的元神滋养之力、玉髓琼浆的道基修补之效、清心净神散的抚慰之力…
一遍遍冲刷着林钺残破的道躯和识海。
识海深处,那场无声的战争惨烈无比。
暗红色的归墟煞气如同跗骨之蛆,疯狂侵蚀着混沌本源,幻化出无数终结幻象:
世界枯萎、亲人凋零、守护的一切化为飞灰…冰冷与绝望试图吞噬一切。
然而,来自顾小仙的温暖呼唤,如同坚韧的绳索,牢牢系住林钺即将沉沦的真灵。
伏希送入的丹药之力,化作精纯的能量,支撑着界灵小青与世界树进行抵抗。
小青的龙吟带着不屈,世界树的光辉虽然微弱,却顽强地洒落,净化着靠近的煞气。
更有一股无形的、磅礴而温暖的力量,跨越空间,持续不断地汇入!
那是玄虚界亿万生灵,在得知界主为守护他们而重伤濒死的消息后,自发涌现的信念。
是劫后余生的感激,是对守护者的崇敬,是希望界主平安归来的强烈祈愿!
这股源于众生本源的纯粹念力,虽不如战时那般狂暴,却更加绵长坚韧。
如同春风化雨,滋养着林钺近乎枯竭的元神,增强着他守护意志的光辉!
“守护…”
“此界…由我守护!”
那个在开天斧下无比清晰的意念,在众生信念的持续浇灌下。
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如同淬火后的精钢,越发坚韧、纯粹!
这守护的意志,正是对抗归墟侵蚀最强大的武器。
终于!
在顾小仙不知疲倦的呼唤声中,在无数顶级丹药的滋养下,在众生信念之力的持续灌注下,在界灵小青与世界树的拼死抵抗下…
一丝极其微弱的、却代表着林钺自我意志的波动,在识海最深处复苏了!
如同在无边黑暗中点燃的第一颗火星!
那翻腾的暗红煞气,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被这一点复苏的意志光辉逼退了一丝!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属于林钺的混沌星云。
开始在识海中极其缓慢地、艰难地重新点亮、旋转!
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百折不挠、历经劫火洗礼后的沉凝。
道台之上,林钺残破身躯上那些可怖的裂痕,在玉髓琼浆的滋养下,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弥合。
渗出的淡金色血液逐渐减少。他苍白如金纸的脸色,也终于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气。
混沌净土界内,萎靡的世界树仿佛受到了主人意志复苏的感召,主干上的裂痕开始缓慢愈合。
黯淡的枝叶也重新焕发出微弱的生机。
界灵小青的龙魂昂起头颅,发出一声带着疲惫却充满希望的悠长龙吟。
洞天入口处,一直守候的苏云婉等人,敏锐地捕捉到混沌墟内那紊乱而危险的气息,似乎…平复了一丝。
一丝微弱的暖意,悄然取代了之前的冰冷死寂。
顾小仙紧闭的双眼中,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她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呼唤的声音更加轻柔,却带着难以抑制的喜悦。
希望的曙光,终于刺破了沉重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