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转,足足过了百息,哗啦一声,天空某处,如同裂帛,撕开一片,四人依次飞出。
沈依缨一落地,见此处高山深壑,泉水淙淙,黄叶漫天,清风飘飘,洋洋洒洒,意境极美,不由一呆:“南疆还有如此秀美之处?”
就听得剑圣颤抖的声音传来:“此处乃……中洲……秋叶谷。”
李书尘上前,与沈依缨一左一右支起剑圣肩臂,惊道:“才数十息,就穿越了整片南疆,真儿的神通之力,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南宫真迟疑道:“先前我打开空间通道,一次最多只能穿行百余里,这次跨越辽阔地域,恐怕还是依仗玉罗刹前辈的信仰之力吧。”
沈千秋声音越发虚弱,独臂搭在沈依缨肩头:“依缨乖巧,想不到,老夫……初见孙女,竟成……最后一面。”
沈依缨面带泪光,劝慰道:“爷爷神通广大,定能逢凶化吉,待寻到父亲,还要一起重振山庄。”
沈千秋无力地摇摇头:“楚贤弟为了救我,以身相代,我心中痛极,早已不愿苟活,唉,这大阵的腐蚀之力,连灵身都难以抗拒,我此刻心旌晃动,脑中浑浑噩噩,连保持神智都不易,岂有疗愈之机?”
李书尘急道:“我这有异相心莲,若服下一粒莲子,能否治愈伤势?”自从见识到异相心莲的神奇,对这天地灵根信心大增,几乎将其视作万灵丹了。
剑圣含笑摇摇头,叹道:“此腐蚀之力如同附骨之蛆,根本无法可挡,早已深入神魂,我只是以修为强行压下,只须我气息稍弱,片刻即灰飞烟灭,异相心莲虽强,却也并非无所不能。”
李书尘闻声,住口不言,见沈千秋身上赤色**气息缭绕,死气沉沉,确实呈现病入膏肓之状,心中骇然,此**之力连出窍强者都无法抵挡,阵法已经运行,南疆众生沦为血食,此刻,再没有一个“南宫荒”前辈出来替天行道,世间逆乱,天灾频仍,该当如何是好?
正在沉思,忽听沈千秋大吼一声,挥起独臂,一股劲风疾吹,将沈依缨抬起,立于他身前。伸出独臂,脸色惨然:“孙女婿,你可知我所悟出的,是何种神通之法?”
李书尘见沈依缨立在身前,被出窍威压制住,一动不动,虽然知道剑圣绝不会伤害依缨,心中难免疑惑,好奇问道:“是何剑术神通?威力定是不俗!”
“哈哈哈哈”,沈千秋无奈一笑,道:“别人只知我离火神剑横行天下,万想不到,我修成的神通,竟然百无一用,此生恐怕也只能用这一回了。你记住了,我的神通乃是‘为人作嫁’。”说罢,独臂点出一指,按住沈依缨眉心,一股澎湃之力源源不断,自印堂穴直通心脉,离火灵气片刻通贯沈依缨全身。
沈依缨只觉眉心滚烫,热力滚滚来,与己身灵力水乳交融,如同浸泡在温泉中,浑身舒爽万分。仅停了一刻,立时便察觉了关键,忙叫道:“爷爷、万万不可。”念头一起,想要挣脱,浑身红光绽放,天风浩荡,隐隐沟通天地之力,竟然已是元婴境界!
沈依缨一呆,自知,爷爷的修为不断化为自身的力量,似乎自己原本便有,毫无任何冲突。
便听到沈千秋大口呼吸:“依缨……此神通可将己方修为转移到另一人身上……若是……功法相同、血缘相近,则可全数吸纳转化,甚至,连天劫也不会降临,百利而无一害!”
沈依缨体内灵力由弱到强,汹涌澎湃,此消彼长,剑圣浑身气势越来越弱,到了后来,连伸直手臂都显得颤颤巍巍,只得屈身前倾,强行运起残余灵力。两人站立处,灵气氤氲,狂风环绕,黄叶激射四方。
直到半盏茶后,两人站立处仍然烟尘滚滚。倏忽,气息静谧,烟尘散尽,露出一身红衣、曼妙身姿的沈依缨,呆呆蹲在一块岩石前。石上南离剑圣沈千秋盘坐,双目紧闭,随一阵微风吹过,化成飞灰,片缕不剩。
一日之内,竟然有五名出窍强者离世,自“天诛”大劫而来,从未有过此等惨事。
天下五方,无论各处,都弥漫着莫名的窒息感,众多隐世的大能强者,也心有所感,在洞府中停下修炼,仰头向天,各施奇法,推演天机。
天地失衡,阴阳失序,无论东荒还是西域,皆是动荡万分,甚至有山崩海啸,在各地不时发生。尤其在南疆,“混沌化虚大阵”仍在与那朵青莲火拼,继续掠夺生机,六成以上疆土,尽皆失灵死尽,化为鬼域。天空淅淅沥沥,竟然下起了赤色的小雨,如同苍天落泪,百业凋敝。
此时,玄元洞天玉清峰顶,白云密布。浓重云气深处,露出无数宫阙一角,云烟锁重楼,越过数十座浓雾掩映的楼阁,登上数千级石阶,天顶正中央矗立的宫殿牌楼上,“朝源宫”三个字闪烁金光。
宫中偏殿,一名身着道袍、如文士般优雅的中年男子,放下书卷,微微一叹。右掌平伸,掌心忽然出现一枚卷轴。
玉清峰上无数太清仙宫弟子,正如热锅上的蚂蚁,骚乱不已,忽然心有所感,齐唰唰抬头望天,见一枚卷轴飘扬,金光灿烂,无不惊喜万分,呐喊声此起彼伏,纷纷下跪。
这枚卷轴穿云破雾,瞬息万里。飞到南疆天地泉,整个铺开,如巨幕般舒展千里,金光耀眼,覆盖四野。漫天的**气息如同遇到克星,那枚青莲青光大作,与金色卷轴一起,缓缓将红色气息逼回大阵中央。
束奇生尸骨无存,此刻大阵无主,失了天玺印,朱正武也无法操纵此阵,他自己为躲避漫天腐蚀之力,早已消失不见。大阵全凭本能运转,对上一金一青两道神物,力不从心,光芒越发暗淡。
半个时辰后,卷轴大显神威,漫卷千里,整片天地泉,尽被覆盖,结界之力升起,一道无形的气墙将此处封印,南疆的覆灭危机,到此,终于告一段落。
这等情景,李书尘自然不知,他扶起泪光莹莹的沈依缨,爱怜道:“剑圣前辈仙去,一身经天纬地修为传承后辈,也算死得其所,十分欣慰,当此危难时,依缨,你节哀顺变,保重身体要紧。”
南宫真也来劝道:“正是,依缨姐姐,我等侥幸传送中洲,南疆恐怕已成地狱,朱正武倒行逆施,我等该如何做,还需从长计议。”
沈依缨自然知道事情紧急,也不再沉湎悲痛,拭去泪光,抽噎道:“似乎玉罗刹前辈天生克制朱正武这恶魔,可是,即便去往西域,也须寻得最近的传送阵,才能跨域,此处生僻,我等该往何处去?”
南宫真目光闪动:“衍妙圣法,无有不中,或许,李大哥于此再占卜一次,探得前尘吉凶,方才稳妥。”
李书尘虽圣法大成,推演之道愈深,越是敬畏因果,已许久不再卜筮,然而,此时自己毫无修为,如同昔日初次离开大玄门之时,感觉前路迷茫,无从借力,说不得,也只好卜一卦了。当下,也不推辞,主动说道:“也罢,我就试一试,只希望,我身无点滴灵力,力有不逮,可莫要推演失误了。”
取出三枚卦钱,向天祷告,随后洒落地面,按卦像推演前路。少顷,收了钱币,手指着一处方向,沉声道:“便是往那里,似乎汇聚众多因果。”
南宫真与沈依缨对视一眼,毫不犹豫,齐声道:“便去往那里吧。”
一阵罡风骤起,李书尘心惊,见身上气势,沈依缨与南官真二女竟然都已是化神修为。
见李书尘呆立当场,沈依缨道:“爷爷修为过于深厚,虽然功法血脉同源,我仍然难以发挥自如,体内元婴初成,又不能离体,因此实际境界只在化神期,尚需慢慢磨砺元婴,才能彻底发挥出窍境的实力。”
李书尘羡慕不已:“想不到我区区一名凡人,竟有两名如花似玉的化神期仙子相伴,如此福份,岂非连做梦都会笑醒?”
南宫真打趣道:“可别忘了,还有个‘菲菲’仙子,境界更高,你这凡人的艳福,还真是不浅啊。”
沈依缨一听,杏眉倒竖,语气冷冷道:“真儿妹妹,细细说来,这位‘菲菲’仙子是何方神圣?”
李书尘大窘,急忙道:“当此危急之时,莫要胡闹,戏言而已,岂能当真?”
南宫真微微一笑,身形一纵,挟住李书尘左肩,立在空中,对沈依缨说道:“不如一边赶路,一边给姐姐说说我们在‘雷光洞’的际遇吧。”
沈依缨更是惊讶:“你二人也一同在雷光洞中独处?”言下心中极不是滋味。
南宫真见弄巧成拙,也不言语,嗖的一声飞走,沈依缨在后,凌空越步,化神境初成,虽然离剑山庄身法不俗,八步登云也踏得沉稳,终是生疏,远远落后一段距离。
两女凌空,边赶路边叙话,倒也冲淡了适才的悲痛心情。
三人在云中迈步,忽然听到一声惊雷般的喝声,紧接着听到一声如同巨石相撞的声音:“八点一对,大!”
声音劲,音波强,虽在高空,如同巨力袭来,若非南宫真拂袖荡开,仅这一声喝,便差点令李书尘灰飞烟灭。心中骇然:“世上竟有如此强人?些许一喝,身在高空也差点被绞灭?”
呼的一声,南宫真与沈依缨二人察觉有异,不约而同,急忙按落云头,携李书尘急速下降,落地后,藏身于一片乱石之后。
三人微微欠身,自岩石后探出头来,李书尘一见,悚然心惊,暗暗道:“真是好话不出口,出口便应验,想不到,适才真儿随口一说,竟然真的碰上了。”
百丈远处,四人分坐四角,正在赌博。有一修长白衣女子侧向盘坐,长发如瀑,侧方玉面白皙,不是令狐菲,又是何人?
地面散落数十块巨石,被人不知用什么秘法削得光滑平整,一个个如竖条状,上面刻画有或圆或方的图案,如同骨牌。
与令狐菲对坐的男子,一脸苦相,胡子拉碴,虎背熊腰,如同乡农苦力,可是双目精光绽放,显然修为精深。
身前放着两块巨型条石,上面点数正是一对八,口中还在出声:“这副牌对八,小妞儿还有何话说?”
他右手边的老者,精神矍铄、面色儒雅,峨冠博带,哈哈一笑:“开阳贤弟,老朽坐庄,说句公道话,这一把自然是你赢了。”他身后立着一名老者,低眉顺眼,一言不发,如同奴仆状,李书尘遥遥见了,心中更是吃惊,这名站着的奴仆,竟然便是“浩气宗”化神强者范庚。脑海中不停思索,范庚在此,那他所侍奉的那位儒雅老者,莫非是……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四大极境之一的童千行?
那土里土气的“开阳”不悦道:“老兄你说还不够,要这小妞亲口认输,她屡次耍赖,总是借口自己不懂规则,自己赢了便不吭声,输了便说不懂牌,要求重来,赌品极差,她不认输,我是不服的。”
“开阳”左手边的男子,一直背对李书尘,此刻终于开口:“哼,万花仙岛的女子,向来脸皮比城墙厚,还蛮不讲理,若按她这个赌法,再赌一个时辰也没个尽头。”
李书尘一听,吓得头发直竖,浑身发抖,想不到,这背影竟然是无恶不作的“玄都尊者”,几年没见,气息更强,显然,“渊”的主人,又给了他不少好处。
令狐菲沉吟不语,“开阳”不耐,出声道:“快翻牌”,手往地面一拍,整片地面都猛然一晃。四人中间还有数十张巨牌,或砌成牌墙,或乱作一堆,石牌与四人大小悬殊,如同四只蚂蚁在拿山丘作牌,进行赌博,竟然举重若轻,石牌飞舞自如,落到地面都不发出一点声响,实在蔚为大观,令人叹为观止。
许久,令狐菲才幽幽一叹,玉指轻点,身前两块如山的条石翻了过来,说道:“我是三六,凑起来是九点,你两张牌凑起来,个位数是六点,我压着你,我赢了。”
那“开阳”火气爆起:“你娘的,对牌懂不懂,泥人也有三分火。难怪俗话说得好‘女色招祸,赌博招灾’,女色与赌博并列,都是不讲理的东西,赌博若能耍赖,还赌个屁!”
令狐菲闪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一眨地,轻声说道:“童宗主,刚才一把,你是怎么说的?”李书尘心中一凛,果然是他,出窍四大极境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