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一片死寂。
宋家几个孩子都是眉头一拧,蹙在一起。
宋慈姑则是满眼复杂的望着来人,自她回来后,还是首次看到大哥家的这个侄子,除了高了壮了一些,跟几年前记忆中的孩子,几乎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以前眉宇间总是埋着一股不逊的儿郎,倒是头回见着对方如此萎靡。
王氏对于这个侄子本没什么好脸,毕竟几个月前,对方才将自己儿子打的鼻青脸肿,再往前推,诸如此类多不胜数。
故此,见到对方狼狈不堪的跪在自家地上,她非但生不起什么恻隐,反而生了几分畅快,不管对方来此作何,就这副模样,都是活该!
“长乐侄儿,你这好端端的,跪到婶子家院里作甚?”
“是又犯了什么错?还是闯了什么祸?”
“要跪,也该跪你老子娘去,跑婶子院里干甚?”
宋家兄妹几个,还是头回从自个娘嘴里,听到这近乎有些刻薄的话来,一怔之下,连带对宋长乐的忿忿都少了些许,纷纷狐疑的瞥向亲娘。
王氏状若未觉几个儿女目光似的,反更上前一步,伸手将自个三子拉了回去,她一人走上前头,居高临下的望着院里跪着的人。
“婶子!我...”
面对这样的王氏,宋长乐眸光骇然,在他印象里,对方一直是个温吞好说话的性子,哪里见过如此拔剑弩张的样子,那双扫来的眸子,跟恨不得将自己吃了一般!
原以为来宋家后,最大的障碍是宋家兄弟几个,此刻他身子忽的一颤,顿时明了,自己最大的阻碍应是跟前这位婶子!
这个认知,让他事先考虑好的腹稿顿时一空,不再受用。
怎么办...怎么办...
自己跟宋秋生几个最多是年少不懂事,打打闹闹拳头上的仇怨,可是换成三叔家这位婶子...问题可就不同了,这已经上升到两家人积年的旧怨上了...
就凭自个爹娘将三叔一家往绝路上逼的狠劲,自己今日就是把头磕烂,都不一定能得对方原谅!
特别是当初那件...本该轮到他爹去服役,却硬生生推给了三叔,害的三叔撒手人寰之事...
宋长乐心乱如麻,随着王氏的逼视,目光根本不敢与之对上,额头混着血污的冷汗,簌簌而下。
寂静在两方人的沉默中流逝,王氏的目光刺的宋长乐灵魂都在剧颤。
他知道,再不说点什么,自己就真的完了!
达不成宋小麦的条件,自己今日做下的一切,都将不再有任何意义!
念此,他猛吸一口气,用尽毕生勇气再次抬首,对上王氏那双冰冷的眼眸。
“婶子...”
宋长乐声音嘶哑,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颤抖。
“我...我知道...我以前不是东西...”
“仗着自己多吃了几年饭,力气大...便对几位堂弟拳脚相加...害的他们常常流血...受伤...”
“仗着...仗着您家没了三...没了顶事的男人...”
“就肆无忌惮的欺负他们...”
“抢走了秋生的木轮车,那是三叔给他削的,我抢过来...就砸了...”
“我看冬生打了捆柴,心里不痛快...就把他连人带柴推下了坡...柴...”宋长乐声音愈发颤抖,他痛苦的闭上双眼,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陈述自己过去犯下的错:“柴散了...一地,冬生...冬生也摔瘸了腿...”
他猛地将头一磕,额头撞在土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这一次,他没再抬起头,不敢对上上方一家人通红的眼睛,只继续说着自己的做过的混账事:“我...我还打过修远...”
“修远在二叔家的时候...常常出来搜别人倒在地上的泔水吃...我...”
“闭嘴!”
静静立在一旁的宋修远小脸一白,身子一抖,咆哮般的朝着宋长乐喊出。
从未在对方嘴里,听过如此近乎尖锐的嗓音,宋小麦一家一惊之下,宋月娥忙将对方小手一拉揽在怀中,轻声安抚:“没事的...修远...不怕...”
“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弟弟,是娘的儿子了...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少女惊道:“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宋长乐被宋修远的这声惊呼吓破了胆,抬头间正对上宋小麦一家怒目而视的眸光,以及王氏眼里越发冰冷的寒意。
连带一旁那个该是他小姑的人,都惊得一手捂唇,睫羽颤抖,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己。
然而,离弦之箭,岂有回头之理?
宋长乐心底一片冰凉。
他知道,即便自己不说,也改不了曾经做下一切的事实。
那些犯下的过错,早已刻在了别人心上,是他此生都无法回避的污痕。
而此刻,想要在这滔天的恨意与鄙夷中,求得一丝渺茫的谅解。
他唯有将自己做下的过错,一桩桩、一件件袒露而出,得以表示他对自己犯下的错,照单全收,绝不推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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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应得的讨罚,也是他必须咽下的苦果。
“婶子...”
“我今天来...”
他将头垂下,如同一个跪在刑场,随时等待审判的罪人一般。
“我今天来...也不是替我爹娘来的...我知道,他们对你们一家做下的错事,我宋长乐这一辈子...都无法还清...”
“婶子您恨他们,恨我们,都是天经地义。”
“我不敢求您原谅...”
他顿了顿,抬手抹了一把眼里滚下的泪:“我...我今日就是想来...想来求求您...”
“还有...求求冬生秋生修远...求你们能不能原谅我自个儿一次...”
“我知道这话说出来很可笑...”他抬头,泪眼婆娑的望着宋家人:“可我...可我真的想重新做个人...”
“小...小麦妹子说...”
“只有我得到了所有人的原谅...才能给我重新做人的机会,我...我不知该怎么做,才能让你们真真原谅我...”
“但我...我真的后悔了!”
“我不求你们现在就原谅我...只求...只求你们给我个机会...给我个赎罪的机会!”
“让我...让我做个人!”
他匍匐在地,身体因激烈的情绪和长时间的跪拜而剧烈颤抖,像一片秋风里的枯叶。
院子里一片沉默,王氏冷冷的站着,只是紧绷的唇角,微不可察的动了一动。
宋月娥宋冬生几人看着地上那卑微到尘埃里的人,目光复杂。
“所以说,你今日东家窜西家的道歉下跪,是因为小麦?”
不知过了多久,王氏冷淡的声音于宋长乐的头顶幽幽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