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汉卿的焊枪还在焊疤上跳动,瘦猴的坏消息让车间瞬间冰点。
“越南那边的人被绑了,西格玛的脏手。”
雷宜雨指尖敲了敲那条肉眼难辨的微小裂缝,声音不大却像丢进油锅的水。
“备车,通知老魏把人撤进防空洞。小张,把我上次放在保险箱里的‘越南版朋友圈九宫格’拿出来预热。”
苏采薇拿起电话:“法兰克福的新闻稿该醒了。”
技校学徒陈小虎握紧焊枪,手心全是汗,那根被师父徐汉卿打回重焊的主轴静静躺在夹具里。
西格玛的狞笑,已经从越南海防港传来的货轮鸣笛里传来。
汉南智能装备产业园的焊接车间里,蓝白色的弧光还在嘶嘶作响,空气里弥漫着臭氧和金属熔化的特殊气味。徐汉卿顶着防护面罩,眼睛瞪得像铜铃,焊枪稳稳悬在一根两指宽的主轴应力区裂缝上方,嘴里吼得能把屋顶掀了。
“陈小虎!你个兔崽子眼睛长后脑勺上了?!看看!这收尾的焊疤比他娘西格玛的心眼儿还歪!就这?出去别说是我徐汉卿带出来的学徒,老子丢不起这人!”
新入厂的技校学徒陈小虎,瘦高个,一张脸憋得通红,满头汗珠子直往下滚,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油腻腻的工装裤缝,愣是半个字不敢回嘴。
正猫在角落里研究一台进口等离子切割机参数的雷宜雨被这大嗓门吼得直皱眉。他几步走到那根引发师徒“大战”的主轴前,也不带护目镜,就着徐汉卿刚焊出的那道不太美观的收尾痕迹,伸出两根手指顺着表面轻轻一抹。
“吵什么?焊缝强度过关,气孔杂质基本没有。就是你这收尾的位置,偏差了零点三个毫米。”雷宜雨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食堂今天的豆腐脑是甜是咸,“应力点在这儿,”指尖精准地点在主轴上一个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小凹陷上,“你收尾落在它下面去了,硬顶出来的焊疤当然难看,内应力也偏高。图纸谁看的?把这应力点坐标给老子改回原设计。”
徐汉卿一拍脑门,面罩底下老脸发烫:“哎哟!我说呢!怪我怪我!回头扣绘图组仨月奖金!”转头又朝蔫头耷脑的陈小虎吼,“傻站着啃泥巴呢?赶紧把应力点数据改了重新焊!回头我盯你收尾!”
车间里的学徒工和老师傅们刚松了口气,被徐大汉这一嗓子吼得,弧光都不敢乱抖了。
就在这时,瘦猴像阵风似的卷进车间大门,平时那点儿吊儿郎当全没了,两条眉头皱得快能夹死蚊子,冲到雷宜雨身边,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股焦糊味:“宜雨哥!刚收到老魏那边的加密信,大事不妙!”
雷宜雨眼皮都没抬,顺手从旁边一个紧张兮兮的小学徒端着的托盘里拿了块半凉不热的焊锡,慢条斯理地擦着指尖上沾的一点机油:“喘匀了说。”
瘦猴咽了口唾沫:“咱们派去越南协调峰会展位那哥们儿……前脚才到海防港,后脚就让人给绑了!就是西格玛越南厂养的那帮披着民兵皮的臭地痞!绑人的车尾灯我的人瞧见了,最后消失在西格玛那破厂后墙根下的死胡同里!董局那边线报晚了一步,人已经丢了。”
“啪嗒。”陈小虎手里的焊枪没拿稳,金属枪头砸在刚铺上防护软垫的操作台上,发出闷响,在突然寂静下来的车间里格外刺耳。所有干活的脑袋都齐刷刷抬了起来,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打在瘦猴和雷宜雨身上。空气中弥漫的铁锈味和臭氧味,瞬间被某种看不见的硝烟味顶替。
雷宜雨把擦得锃亮的焊锡块放回托盘,指尖在陈小虎刚才“失手”掉落焊枪的位置轻叩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哒哒声。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撞散了车间里的死寂。
“慌什么?”他声音不大,视线扫过一张张紧绷、年轻或沧桑的脸,“老魏的人没死绝吧?”
“分厂保安队提前接到风声,把咱们关键技术人员和老设备工程师都护着撤进地道防空洞了,暂时安全。”瘦猴语速飞快。
雷宜雨点点头,摸出手机开始拨号,语气稳定得像在给食堂加菜:“小张。上次我让你存在你电脑D盘那个加密文件夹,‘越南版朋友圈九宫格’,密码是你老婆生日后三位加‘666’。里面那些西格玛搞核废料谣言的截图、海关栽赃证据、他们越南厂排污超标的照片,还有西格玛那几个负责人跟‘民兵头子’光着膀子泡夜总会的合影……都给它贴上‘热乎的’标签,全平台撒出去!预热别停,炒得越焦糊越好,让‘龙吟科技受害者联盟’话题先在本地热搜挂上!给我们的官方账号‘长江浪里小白条’申请加V认证,动作快!”
挂了电话,他转向快步走来的苏采薇,对方脸色微白,但眼神锐利如刀。
“采薇,”雷宜雨没丝毫废话,“法兰克福那头吃干饭的律师团睡醒了没?”
“刚接通,”苏采薇迅速道,“法院终审判决正式文书的电子存档已经到手,措辞非常严厉,直指西格玛行为系恶意竞争和商业诽谤。”
“发个模板给我。”雷宜雨拿过苏采薇的平板电脑,手指在屏幕上飞速划动,增删修改,“……这种声明得带点湖北椒味才够劲!开头把那个拗口的‘我方遗憾地注意到’改成‘西格玛,你栽赃陷害玩得挺花啊?’,结尾那句‘保留进一步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力’太软,换!换成‘洗干净脖子,等着收老子的跨国律师函!法兰克福的巴掌不够响是不是?’对,就这个味儿!签我的名,盖电子公章,往他们总部的官方网站、所有高管社交媒体、越南那边狗腿子媒体办公室邮箱里……灌!塞到他们服务器打嗝冒烟为止!”
苏采薇接过平板,看着那充满市井狠劲的声明,嘴角抽搐一下,却用力点头:“马上处理!”转身快步去安排。
此时,一直沉默的董天插了进来,脸色凝重:“雷总,人不能白丢。我准备跟国安那边对个暗号,施加压力。就算捞人暂时有难度,也得让他们越南方面鸡飞狗跳一阵。”
“按您的意思办,董局。动静越大越好,”雷宜雨眼神冷峻,“西格玛想唱‘中国制造污染论’大戏?老子先给他们搭个全球丢人现眼的平台!”他目光转向惴惴不安的陈小虎,还有那根带着难看焊疤的主轴,“小虎!”
“在!雷……雷总!”陈小虎一个激灵。
雷宜雨指着那根主轴:“西格玛以为撕了我们摆在台面的花架子展台,就能堵住我们的路?笑话!真正的‘展品’在你这焊枪底下!这条轴上的焊疤是丑,但它够硬!按改好的应力点坐标重来,收尾焊漂亮点!这就是咱们砸向西格玛狗窝的第一块板砖!”他又扫向其他学徒,“都别绷着了,活儿照干!弧光不准灭!天塌下来,有老子这个高个子先顶着!该吃饭的去吃饭!特别是小张,记得去西大门新来的摊子上抢碗热乎的辣味豆腐脑压压惊,那儿比食堂的带劲!”
食堂方向的饭菜香和隐约的人声飘来,奇异地稳住了弥漫在车间的恐慌。焊枪的嘶鸣声,重新取代了死寂,虽然有些学徒的手还带着点不自觉的抖,但弧光重新亮了起来,像一把把在阴影里重新点燃的剑。
雷宜雨走向车间一角的实时监控屏,屏幕上正播放着通过内线传来的、越南峰会现场的混乱画面。镜头里,龙吟科技的简易展台被砸得一片狼藉,喷绘背板上“中国智造”几个大字被泼了猩红的油漆,歪歪扭扭写着巨大的“污染源头”越南文字样。几个穿着不伦不类“制服”的人正在镜头前激动地唾沫横飞指指点点,背后隐隐能看到西格玛越南厂总经理那张极力隐藏却压不住得意的胖脸。角落里,龙吟科技仅剩的两个本地联络员被几个大汉“礼貌”地隔离着,满脸焦急。
董天的手机震了下,他看了眼,走到雷宜雨身边低语:“人暂时安全,扣在厂区。咱们的反应见效了,绑人那几个混混的头儿刚被当地便衣堵在洗脚城。西格玛那胖子正被‘请’去喝茶问话。但展台砸烂,峰会那边的舆论已经被带歪了。”
雷宜雨盯着屏幕上那片刺目的狼藉,眼神像淬了寒冰的刀锋。他拿起车间内线电话:“保安队!现在就去仓库,把咱们那个备用的‘压箱底’样品扛出来——对,就是那条顶着老子‘江城工匠’标、准备送奥组委检测的‘龙骨’一代快充桩枪头!再给我喷红,喷得比那些油漆还红!就给我立在那堆破烂前面!要的就是这个破烂摊子里开出血色红梅的劲儿!另外,谁嗓门大,组织人,在现场循环放咱的‘长江号子’音频,越大声越好!”
越南峰会现场。正当西格玛雇佣的“观众”对着狼藉展台和一地油漆“痛心疾首”地表演时,一个染着黄毛的本地小年轻,大概是觉得刚吃雷氏水军送来的盒饭该出点力,不知从哪掏出个高音喇叭,猛地按响了手机里震耳欲聋的音频:
“嘿——哟!长江水呀,那个浪打浪唷——!”充满力量感的《长江号子》雄浑激越的旋律,夹杂着轮船汽笛和码头工人的吆喝,瞬间炸裂全场,把台上那几位的台词冲得一干二净。
现场一片愕然死寂。
几个负责摄像的记者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导播估计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镜头唰一下就给了那个得意洋洋举着喇叭的黄毛小伙儿一个大特写。
雷宜雨看着监控里西格玛总经理那张由得意变成猪肝色的胖脸,终于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他拍了拍徐汉卿的肩膀:“老徐,让你带的学徒抓紧!主轴焊好直接上线测试!”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监控屏幕上。混乱被强行压下,表演成了笑柄,但西格玛代表的席位上,那个一直沉默、眼神阴鸷如毒蛇的白人面孔,正冷冷地隔着屏幕与他对视。
雷宜雨嗤笑一声。焊疤下的主轴在试车台上稳稳转动。
真正的重头戏,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