槛儿一觉睡到了午时,是被涨醒的。

迷迷糊糊间,她闭着眼本能地抬起手揉了揉胸口,期间不适地吸了两口气。

刚要吸第三口,旁边响起男人清冷的声音。

“如何不适?”

槛儿动作一顿,晃神地睁眼扭头。

产房早收拾得焕然一新。

临窗靠墙角处的乌木香几上摆着一个精巧的白玉镂空小香炉,炉中正熏着由太医改良后的鹅梨帐中香。

空气中一丝血腥味也无,只余令人宁神静心,近似雨后湿润清幽的木质香。

槛儿这几天要暂时在产房休养,大概七天过后再到正房的东暖阁坐月子。

产床在收拾产房时便挪出去了,槛儿这会儿睡的是铺了厚褥子的暖榻。

约莫宽七尺,长八尺,她睡在正中间。

而此时槛儿一扭头,就见太子双手交叠在腹部,挨着她旁边躺得板板正正。

头倒是侧着。

那双深邃幽冷的眸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槛儿眨眨眼。

又环视了一圈屋中陈设。

确定是产房无疑,她不禁惊讶道:“殿下,您怎么睡这儿来了?这榻这么小……”

太子的另一侧小半边身子都悬空了,榻尾那头一双脚也伸到了外面!

这么憋屈,能睡得着吗?

尤其还只盖了一床薄被。

还是说太子只是单纯躺在这边陪她?

槛儿诧异,嘴上也问了一半出来:“您是刚过来,还是也在这边歇息啊?”

骆峋抬手替她别了别额前的头发,面无表情道:“你睡了多久孤也睡了多久。”

“在这儿睡的?”

“嗯。”

“您盖的被子这么薄,怎么能这么睡,万一受寒了!”

槛儿是真吃了一惊。

想不到太子居然会在这里陪她睡。

就算这辈子他们都变了不少,可太子的性情未免和上辈子出入太大了。

不论是觉得她生产不易,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安抚她,还是因着看重孩子的关系,对她也比从前愈发重视。

太子的行举都出乎了槛儿的意料,俨然超出了男人正常宠爱侍妾的范畴。

当然,上辈子的太子和庆昭帝也够宠她,只是他们多数时候还是恪守礼教。

庆昭帝偶尔对她有些贴心的举动,在槛儿看来也是因为那时他们处得够久。

情分到位了。

所以他体贴她,槛儿便也自然地受下了,而现在太子和她相处还不到一年呢。

按说目前他们之间的情分,还远远不至于像上辈子后期那样到位才对。

太子却对她如此体贴。

为啥?

问题冒出来,再去看那双熟悉的眸子,槛儿的心跳不受控地加快了几拍。

像紧张,又像似别的。

“想什么?”

骆峋半撑起侧身,一条腿支起。

槛儿抚了一下心口。

怀疑是不是涨奶压到心口了,旋即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揪住太子的衣摆。

“想您也不嫌挤得慌,这么小的榻哪能睡两个人,又冷,您肯定没歇好。”

骆峋不信她刚刚想的是这个,也大致猜到她可能想了什么,他不禁默了一下。

随即握住槛儿的手,“歇好了,屋中暖和。”

说罢,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看你方才似有不适,可要请太医?”

经他一提,槛儿重新转移了注意力。

胸口涨得慌,倒是不疼。

“不用找太医,让周嬷嬷来就好了。”

刚刚槛儿揉的时候手在被子里,骆峋也是刚醒,只知道她似乎不适,却一时没明白过来她怎么个不适。

此时见槛儿稍显不自在。

骆峋很有分寸地没多问,摇摇床头的金铃,等周嬷嬷她们进来他便出去了。

宋昭训刚生产完,太子就在产房陪着睡。

早上那会儿刚知道太子有这意思的时候,周嬷嬷原是想劝阻来着。

宋昭训生产前后太子进产房探望也就罢,那时候生产的人确实需要安抚。

破例就破例吧。

可产后陪着一起睡算怎么个事儿?

历来就没有这样的。

就算没人敢把主子们这样的私密事往外传,可这未免也太不合礼数了嘛。

周嬷嬷被骇得不轻。

可惜她虽有规劝之责,却到底做不了太子的主,太子一个眼神周嬷嬷就怂了。

怂过之后就剩感慨了。

这人的命呐,真说不准。

有那一辈子累死累活的,从嫁了人起肚皮就没歇过,可惜回回闯鬼门关回回婆家跟男人都只顾孩子不顾娘。

又不是多了不起的家庭,偏一个个跟那烂了心肺的地主老财似的,不把女人当人。

反倒是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一个侍妾生产,本人都能得太子如此看重。

得知槛儿胸口涨,周嬷嬷不敢怠慢。

当即拿温热的棉布替槛儿敷了半刻钟,随后拿宫中特有的精妙手法按摩起来。

槛儿舒坦了,奶水也下来了。

寒酥知道主子这两天打算喂小皇孙,见状去了暖阁叫奶娘把小皇孙抱过来。

槛儿还不太能坐起来。

就在瑛姑姑她们的搀扶下垫着靠枕半躺到床头,从奶娘手中接过襁褓。

小家伙睡得香喷喷,皮子粉红红像似吹弹可破,眉毛跟睫毛都还淡淡的。

整体上还不好辨别出像谁,只眼尾线条稍微能看出一点点细长上扬的弧度。

这一点倒有点像太子。

槛儿装出第一次当娘的模样,动作生疏地抱着,目不转睛地看了会儿。

嗯……

单从出生时间来看和曜哥儿是同一天,但看模样不太能确定是不是曜哥儿。

四十多年,槛儿还真记不起曜哥儿婴孩时期什么样了,不过她也没纠结。

左右迟早都能知道的事。

曜哥儿在娘胎里就是睡的多醒的少,加之刚生出来闹了一出不小的动静。

小家伙委实累极也困极。

所以从出生到现在一直睡着,中间奶娘喂过两次他也没醒,只遵循身体的本能。

这会儿也是如此。

曜哥儿昏昏沉沉地翕动着小嘴儿,没多会儿感觉肚子饱了,他便侧过了头。

原是要继续睡过去的。

哪知隐隐听到了尤为熟悉的声音:“这就不吃了?这么几口,会不会没吃饱?”

“小主子刚出娘胎呢,肚子就这么大点儿,几口就够了,您放心吧饿不着的。”

“剩下的怎么办?”

“有特制的温奶盉,搁里头能保温。”

曜哥儿认出娘的声音。

知道自己出来了,能感觉到外面的光线,于是他强撑着精神努力睁开眼。

本是想看看娘的,谁知入目一片雪白。

曜哥儿的思维还有些迟钝。

等反应过来是什么,再加之嘴里的味儿,他只觉小脑袋里炸开了一道雷!

要知道曜哥儿可是思维远超常小孩的,他变成魂魄跟了娘和父王几十年,对宫规和世俗礼教可是再熟悉不过。

虽然很多他不能明白,可曜哥儿知道他死的时候都四岁了,是大小孩了。

他都这么大了。

居然还让娘喂他奶,关键他刚刚还吃了!

也不是。

他现在身子太小,确实需要吃奶。

可问题是不能这样吃啊!

入闺必俯,不视非礼。

自己怎么能对娘如此失礼,这要他今后长大了怎么面对娘,怎么面对父王?!

一时羞愧交加,身体本能地就要哭。

被曜哥儿及时给忍住了,可惜他能忍住不哭,却忍不住羞臊的热气往身上爬。

于是槛儿看到小家伙睁眼,刚想逗两句。

哪知没来得及开口。

便见本就粉粉嫩嫩的小人儿一张小脸先是呆滞,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刷”一下子涨得跟那煮熟的虾也似。

槛儿一怔,还当是儿子要憋劲儿拉臭。

她现在不方便,于是忙把襁褓递出去,“快让奶娘看看,是不是要拉了。”

曜哥儿一听娘误会他要拉。

更是又羞又窘,小脸再度红了个透的同时稚嫩的眼角不受控地泛起湿意。

只他现下还出不了什么眼泪。

于是当骆峋得知宋昭训已经方便,他便叫人带上帝后的赏赐去产房时,在厅堂恰逢奶娘抱着小皇孙回暖阁。

奶娘见礼。

骆峋往襁褓里一瞧,只见儿子小脸通红,双目却是紧闭,一副含冤受屈之态。

含冤受屈?

骆峋险被心里冒出的这个念头逗笑,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奶娘恭敬道:“回殿下,小主子许是想出恭。”

他不是想出恭!

曜哥儿看向父王,结果看不清,眼睛没长好,只看到父王的一个轮廓。

“哼呜……咕。”

儿子看向自己,喉咙里发出细小的咕噜声,当爹的听不懂他要表达什么。

拿手背轻探了下他的脸。

“请太医来看看。”

曜哥儿闭上眼,老成地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