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西凤烈 >  第276章 相依为命

计划在极度隐秘和高效中进行。

他们利用执掌卫戍军、御围内六班直和质子军的职权,以例行巡边、调整防务、演练新阵为名,悄悄集结最可靠、最忠诚的部下,不动声色地储备粮草、马匹和必要的军械。

愿意誓死相随的,多是深受国仇家恨激励、对嵬名氏父子极为钦佩的各族勇士,他们宁愿追随主将流亡天涯,也不愿屈辱地投降。

就在曹太后与主和派大臣们紧锣密鼓地草拟、准备正式颁布《投降诏书》的前一天,一个风雪尤其猛烈的凌晨,夜色最深之际,嵬名安惠率领着他的家族子弟和精心挑选的数千名自愿跟随的将士,人衔枚,马裹蹄,悄然离开了贺兰山离宫大营,踏上了漫漫西行路。

队伍依旧打着大夏国的旗帜,旗帜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向着与故国心脏完全相反的方向行进。

嵬名安惠一马当先,花白的须发上瞬间结满了冰霜,但他的脊梁挺得笔直。

嵬名承庆、嵬名承景、嵬名承训等子弟紧随其后,再后面是沉默无言、眼神却异常坚定的军队。

马蹄踏过积雪,发出沉闷的声响,很快就被风雪的怒吼所吞没。

他们回头望了一眼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风雪中逐渐模糊、最终消失的贺兰山轮廓,那里,埋葬着他们曾经效忠的君王,埋葬了他们曾经的荣耀与梦想,也埋葬了那个名为“大白高国”的国家。

就在嵬名安惠的队伍消失在西方地平线的同时,在贺兰山离宫那间依旧寒冷的大殿上,年幼的西夏新主李仁孝,在曹太后的操控和主和派大臣的簇拥下,用稚嫩而惶恐的声音,颁布了那道终结历史的《投降诏书》。

诏书正式宣告去西夏皇帝尊号,向西军投降。立国近二百年的西夏,宣告灭亡。

贺兰山离宫渐渐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只是那曾经象征着党项人百年荣耀的西夏王旗,已悄然落下。

一个时代,在风雪、眼泪与无声的悲歌中,彻底落幕。

历史的这一页,被凛冽的风雪,重重合上。

就在投降诏书颁布的当天,在一处与世隔绝的偏僻村落,一声婴儿的啼哭从简陋的土屋里传出,划破了黎明的寂静。

婢女们忙乱的在土屋里进进出出,往利贺真小心翼翼地用柔软羊皮裹住那小小的、红皱的婴孩,他那曾经挥舞兵刃的强壮手臂,此刻却因为怀中这脆弱的新生命而微微颤抖。

“小姐,给孩子起个名吧!”

嵬名玥虚弱地靠在榻上,汗水浸湿的发丝贴在额角,她接过孩子,指尖轻触那温热的脸颊。随即,她取出那枚带着体温的黑玉,这是她对那个男人最后的念想,轻轻塞进孩子的襁褓深处,贴肉珍藏。

“便叫他……怀玉吧”。

嵬名玥轻轻拍抚着熟睡的孩儿,哼起了一首旋律古老而哀婉的歌谣,歌声低回,既是告别,亦是启程。

她的声音虽然轻柔,却透着一股历经劫难后的坚定,目光望向窗棂外渐亮的天光。

想起那个男人就是怀中这孩儿的父亲,却是让她国破家亡的仇人,这些念头让她几近窒息,心痛欲裂。

尽管兴庆府算是不战而降,但各地的零星抵抗此起彼伏。

因此大军过处,仍是满目疮痍。

兴庆府外,一个小部落。

寒风卷着雪沫,打在苏拉脸上,生疼。

她咬着牙,把背上裹得严严实实的弟弟又往上托了托。孩子的身体轻得吓人,偶尔的咳嗽也显得有气无力。

她已经在这片曾是集市的废墟里转了很久,凭着模糊的记忆寻找能取暖或找到一点食物的地方。

几家破损严重的店铺门窗洞开,里面空荡荡,显然早已被搜刮过无数次。

她看到一只野狗在啃食一具冻僵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搅,连忙移开视线。

人声和那点微弱的暖意,是从街角一处相对完好的大院子传来的。

院子门口插着一面红色的旗帜,在灰白的天幕下格外刺眼。

几口大铁锅支在临时垒起的灶上,锅里翻滚着浑浊但热气腾腾的粥汤。

排队的人很长,弯弯曲曲,像一条垂死的长虫,缓慢地向前蠕动。

排队的大多是党项人,男女老幼都有,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沉默地蜷缩在寒风里,只有靠近大锅时,眼睛里才会燃起一丝渴望的光。

苏拉不敢靠太近,缩在一堵半塌的土墙后面,心脏怦怦直跳。

部落里的老人说过,宋人是吃人的魔鬼,比雪山上的狼群还可怕。

可是弟弟……她摸了摸弟弟滚烫的额头,那点烫意是她绝望中唯一的温度。

终于,弟弟一阵剧烈的咳嗽让她下定了决心。她紧紧抱着孩子,低着头,像一只受惊的小兽,哆哆嗦嗦地站到了队伍里。

“新来的?后面排队去!”

一个严厉的声音响起。是那个穿着宋军号衣、却说党项话的吏员。

他看起来三十多岁,脸颊冻得通红,眼神里满是疲惫和不耐烦。

“我弟弟……他病了……快不行了……”苏拉抬起头,泪水混着脸上的污垢流下,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

吏员皱紧眉头,打量着她和那个气息微弱的孩子,脸上掠过一丝犹豫。

这时,坐在旁边一张破桌子后面的一个宋人老者抬起了头。

老者穿着厚棉袍,戴着暖耳的皮帽,面容清癯,正用毛笔在册子上记录着什么。

他看了看苏拉怀里的孩子,对吏员说了几句汉语。

吏员脸上的不耐收敛了些,冲苏拉摆摆手:“过来吧,让军医瞧瞧。”

一个穿着宋军服饰、背着药箱的人走过来,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又扒开眼皮看了看,对老者摇了摇头,说了几句话。

老者叹了口气,对吏员吩咐了一句。

吏员转身,从一个大木桶里舀了满满一碗几乎看不到米粒的稀粥,又从一个瓦罐里倒出小半碗黑乎乎、气味刺鼻的药汁,递给苏拉。

“喂他喝药,再吃点东西。”吏员的语气依旧生硬,但动作没有迟疑。

苏拉“扑通”一声跪在冰冷的雪地上,就要磕头。

吏员一把拉住她:“行了行了,赶紧喂孩子!”

苏拉手忙脚乱地先给弟弟喂药。

药很苦,孩子呛得直哭,但还是咽下去一些。

接着她又小心地喂他喝了几口温热的粥水。

也许是那点热量和药力起了作用,弟弟的咳嗽渐渐平复,呼吸似乎顺畅了些,竟在她怀里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苏拉自己这才端起碗,狼吞虎咽地把剩下的粥灌进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