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所有剿匪队伍均已平安回营,仅有数名士卒因意外受了轻伤。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张定远等二十余人因触犯军法,受伤最为严重。
大帐内,二十余名剿匪指挥官依次汇报战况。
黄忠嗣听着众人"士卒奋勇杀敌、悍不畏死"的禀报,眉头越皱越紧。
待最后一人说完,他突然清了清嗓子:
"诸位!将士们愿意拼命、不惜身,是好事。
但今日剿的不过是山匪流寇——这等不入流的对手,零伤亡根本不值得夸耀!
那些贪功冒进导致受伤的行径,断不可取!"
他霍然起身,军靴踏得地面咚咚作响:"本将知道,你们有了功名盼头,便连士卒性命都敢押上赌桌。
指挥官若无脑子,纵是基层军官,也担不起这‘指挥’二字!人死如灯灭,懂么?"
帐内顿时鸦雀无声。黄忠嗣环视诸将,厉声道:"即刻回营,凡争功抗令的士卒一律鞭十!
都头以上冒进者鞭三十!另禁闭一日!"
"总教头!"萧承弼急欲进言,却被黄忠嗣鹰隼般的目光钉在原地,"你要抗命?"
见萧承弼垂首噤声,黄忠嗣这才摆手:"都去执行。萧承弼留下。"
待众人退出,黄忠嗣语气稍缓:"罚归罚,军心不可寒。你与张承岳拟份战功名单,按五贯钱标准嘉奖。"
他屈指叩着桌案,"记住,军令不严,战场就是坟场!"
望着帐外渐暗的天色,他突然长叹:"老萧啊...慈不掌兵是真,可这些儿郎的命,终究都是命。"
萧承弼单膝触地,铠甲铿然作响:"卑职明白!"
此刻他才真正领悟:黄忠嗣看似苛责,实则是要预防"不惜人命换战功"的歪风。
今日若纵容贪功冒进,来日面对强敌,怕是要用尸山血海来填这军功簿。
......
时间飞逝,转眼两月过去,城东一里处的一座不知名小山上。
英烈祠已竣工。
黄忠嗣与七名振武军都指挥使以上的军官手持线香,躬身三拜后将香插入神龛前的青铜炉中。
大殿中央仅供奉着一方巨型灵牌,朱漆金字赫然镌刻"振武军英烈之灵位"。
为彰显英烈祠的庄严,黄忠嗣特命各营每月轮值镇守。
虽当前仅有卫风一人捐躯,仍延请了道士在陵园开坛作法,将英魂迎入祠中供奉。
礼毕出殿,但见庙门左侧三千虎翼团将士甲胄森然,右侧则挤满自发前来的百姓。
朔风掠过玄色军旗,猎猎作响。
黄忠嗣深吸寒冽北风,声若洪钟:"奏军歌!"
战鼓骤起,号角长鸣。
将士们低沉的歌声随朔风盘旋升腾:
烽火照汴梁,寒甲映宫墙
边关冷月浸透我铁衣霜
金戈映残阳,铁马踏冰河
三更刁斗敲碎玉门雪
在茫茫烽烟里,我是哪一骑
在奔腾黄河里,我是哪一涡
塞雁南飞时,家书寄不得
埋骨青山处,犹闻战鼓彻
歌声渐转激越,直冲云霄:
秦岭知道我,黄河知道我
戍楼望断千嶂皆缟素
丹书铁券刻下我姓名
大宋山河不忘赤心郎
......
半晌,歌声渐歇。
周遭百姓眼眶泛红,虽大多目不识丁,却能从曲调中听出将士守土卫民之意,更被歌声里翻涌的家国情怀灼得心头滚烫。
黄忠嗣见状莞尔,负手立于祠前石阶。
这两个月他将前世的《祖国不会忘记》改编成军歌《山河不忘赤心郎》,又添入战鼓号角助阵。
此刻见百姓以袖拭泪,士卒握拳昂首,便知这番心血不曾白费。
接过亲兵递来的铁皮喇叭,他声震四野:"英烈祠今日落成!父老乡亲皆可入内祭拜。这些将士生前为尔等血战沙场,死后英灵亦会镇守庙中,护佑乡里不受魑魅侵扰!"
忽又转身戟指虎翼团方阵:"尔等可有信心?"
"有!有!有!"三声暴喝穿云裂石。
百姓们先是被惊得噤声,忽有老者颤巍巍拍响手掌,霎时如星火燎原,满山遍野尽是喝彩与击掌轰鸣。
队列中的强子甲胄铿然作响,偷扯身旁竹叶青衣甲:"哥哥,我浑身战栗难止..."话音未落便被厉声截断:"噤声!第三十七条军纪背来!"
强子闻言慌忙挺直脊梁。
黄忠嗣站在台阶上,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却只是莞尔一笑。
一个月前派人核实情况后,他确认竹叶青所言非虚。
考察一番后,最终将竹叶青与强子编入虎翼团。
如今经过月余磨合,两人已完全融入这个集体。
尤其竹叶青在考核中表现优异,不到半月便被破格提拔为都头。
唯一的短板是文化水平偏低,不过此人异常勤奋,时常挑灯夜读暗自用功。
这般勤勉让黄忠嗣颇感欣慰,他暗自思忖:若能保持这般心气,假以时日,此子必成栋梁之材。
一刻钟后,士卒们派完代表上完香后,便准备整军回营。
此时,一个妇人忽然带着孩子拦在黄忠嗣面前,径直跪倒在地。
黄忠嗣定睛一看,竟是卫风的遗孀洪氏。
"夫人这是作甚?快快请起。"黄忠嗣急忙上前搀扶。
洪氏仰头郑重道:"漕司容禀,先前妾身误会了大人,今日特携犬子来赔罪。"
黄忠嗣淡然笑道:"夫人言重了,往事不必再提。何况当时情景,任谁都会悲愤难当。"
说着伸手托住她胳膊,"如今天寒地冻的,莫要冻着孩子。"
洪氏领着孩子缓缓起身,垂首道:"漕司折煞妾身了,这'夫人'的称呼实不敢当。"
黄忠嗣蹲下身,轻抚孩童发顶:"夫人不必拘礼。卫风既是我麾下将士,亦是同袍手足。"
转头笑问孩子:"成才在学堂可还用心?《千字文》学到何处了?"
孩童怯生生答道:"已学完半部,先生昨日还夸我注解得明白。"
"好!"黄忠嗣朗声笑道,"好生读书,将来考个状元郎。"
"娘说漕司是顶大的官..."
卫成才见他和蔼,胆子渐大,"我将来能做您这样的官么?"
"放肆!这是..."洪氏急欲呵斥,却被黄忠嗣抬手止住。
"稚子有志,何罪之有?"
他笑着捏了捏孩子脸蛋,"不过想做漕司可不容易,得多读书才行。"
卫成才用力点头:"我定会加倍用功!"
黄忠嗣起身整了整披风,对洪氏嘱咐道:"营中尚有军务,本官先行一步。若遇着难处,只管来虎翼团大营。定有人为你处理。"
"谢漕司垂怜。"洪氏躬身行礼,目送一行人马向城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