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尘是被一阵刺骨的寒意唤醒的。
他睁开眼,头顶是斑驳脱落的天花板,几根锈蚀的钢筋从水泥中探出,像某种怪物的獠牙。
空气里弥漫着霉味与尘土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灰气息,熟悉得令人心悸。
他猛地坐起,后背撞上冰冷的铁架床,发出一声闷响。
身旁,吴悦也正缓缓睁眼,警用手枪已本能地握在手中,眼神锐利如刀,扫视四周。
这是一间废弃旅馆的客房,陈旧得仿佛被时间遗忘。
墙皮大片剥落,木门歪斜地挂在铰链上,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没有风,也没有鸟鸣,死寂得不像活人该在的地方。
“我们……回来了?”吴悦低声问,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顾尘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死死盯在对面墙上——那里挂着一张泛黄的地图,边缘卷曲,墨迹褪色,却依旧清晰可辨:一条用红笔勾勒出的路线,从市郊废弃旅馆出发,途经老宅、殡仪馆、旧校舍,最终指向城市边缘那座早已拆除的精神病院。
那是他们第一次联手调查灵异案件的轨迹。
“不是回来。”顾尘缓缓站起,声音低沉,“是被送回了起点。”
他走近地图,指尖轻轻抚过那条红线。
纸面冰冷,却仿佛有电流顺着指腹窜入心脏。
他记得这条路线上的每一具尸体,每一道血痕,每一个无法用常理解释的细节。
那些案件最终被定性为“连环杀人案”,结案报告上写着“凶手畏罪自杀”,可他们都知道——那不是真相。
真相,藏在归墟的裂缝里。
“有人想让我们重走一遍。”吴悦走到他身边,目光凝重,“而且不是随便走走。你看地图的右下角。”
顾尘低头。
在地图边缘,一行极小的字迹浮现,像是刚被人用炭笔写上去的:
“起点即终点,死者知归途。”
字迹歪斜,却透着一股诡异的熟悉感。
他心头一震。
这字迹……和他自己的,几乎一模一样。
“走。”他转身抓起外套,“去第一个点——老宅。”
吴悦没问为什么。
她知道顾尘从不做无谓的决定。
两人并肩走出旅馆,荒草在脚边沙沙作响,远处的老宅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静静等待猎物踏入。
宅门依旧被警戒线封锁,黄白条带在无风的空气中垂落,仿佛时间在此停滞。
他们掀开警戒线,推门而入。
屋内陈设如旧:翻倒的茶几,打翻的药瓶,墙上的老式挂钟停在三点十七分——正是第一具尸体被发现的时间。
尸体躺在客厅中央,穿着和当年一模一样的衣服,姿势分毫不差,甚至连嘴角那抹凝固的血痕都如出一辙。
“这不是复现。”吴悦蹲下身,手指悬在尸体鼻尖上方,没有气息,皮肤冰冷僵硬,“这是……重现。”
“不。”顾尘站在角落,目光锁定墙边那面突然出现的镜子,“是邀请。”
那面镜子从未存在过。
它立在墙角,镜框由某种漆黑木材雕成,纹路如藤蔓缠绕,镜面却模糊不清,仿佛蒙着一层流动的雾。
他走近,镜中倒影竟迟迟未现,只有模糊的轮廓晃动,像水底的影子。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归墟不是让他们重查旧案。
它是让他们重走命运。
而镜子……是通路。
“顾尘?”吴悦察觉到他的异样。
“我必须碰它。”他说,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如果这是试炼,那就从最深处开始。”
他抬起手,毫不犹豫地将掌心贴上镜面。
刹那间,世界崩塌。
意识被撕成碎片,记忆如潮水倒灌。
他看见自己站在一座巨大的环形祭坛中央,脚下是无数交错的时间线,如蛛网般延伸向无尽黑暗。
祭坛上方,一位黑袍人背对着他,双手高举,掌中悬浮着一面巨大的镜子,镜中映出无数个“顾尘”——有的在奔跑,有的在哭泣,有的举枪自尽,有的跪地崩溃。
每一个,都是他在不同可能性中的结局。
黑袍人低声吟诵,声音古老而冰冷,每一个音节都像钉入灵魂的铁钉。
随着咒语落下,某条时间线骤然断裂,另一条则被强行接续——现实,正在被篡改。
就在那一刻,黑袍人微微侧头。
镜中,浮现出他的侧脸。
顾尘呼吸骤停。
那张脸……是他的。
却又不是他。
眼窝更深,嘴角更冷,眼神里没有挣扎,只有绝对的掌控——那是“镜像的他”,是归墟推演中诞生的完美存在,是摒弃了情感与犹豫的纯粹逻辑体。
“你在看着我。”黑袍人忽然开口,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但你仍未明白……你才是被观察的变量。”
画面骤然消失。
顾尘踉跄后退,手掌从镜面脱离,冷汗浸透后背。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耳边还回荡着那句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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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悦扶住他:“你看到了什么?”
他张了张嘴,却无法立刻说出那令人窒息的真相。
最终,他只低声道:“我们在被人……重写。”
吴悦沉默片刻,忽然转身走向楼梯:“地下室。”
“你怎么知道……”
“直觉。”她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坚定,“这栋宅子的地下室,当年没查完。档案被封锁了。但现在——”她指了指墙上那张地图,“它让我们从头来过。那我们就把漏掉的,全都补上。”
顾尘望着她的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镜子。
镜中,那层雾仍未散去。
但这一次,他似乎看见,镜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翻开一页纸。
吴悦的脚步在楼梯口顿了片刻,木阶在她脚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仿佛整栋老宅都在抗拒她的深入。
顾尘望着她背影,喉咙发紧。
他想叫住她,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有些路,必须走完。
地下室的铁门半掩着,锈迹斑斑的铰链上缠着早已断裂的封条,像是某种无声的嘲讽。
当年警方以“无进一步线索”为由草草结案,连这扇门都没真正打开过。
如今它却像一张张开的嘴,等着吞噬闯入者。
吴悦掏出手电,光束切开黑暗,照亮了一地尘灰与倒塌的木架。
角落里,一个铁皮箱半埋在瓦砾下,表面覆满铁锈,唯独锁扣异常光洁,仿佛不久前才被人打开过。
她蹲下身,手指刚触到箱子,一股寒意便顺着指尖爬上来。
箱盖无声弹开,里面只有一本皮质笔记本,封面干裂,边角焦黑,像是从火中抢出的遗物。
翻开第一页,字迹扑面而来——
> “镜界非虚,乃现实之倒影。归墟借其力,织造千重可能。每一选择,皆生一界;每一界中,皆有我等之影。然,唯有双钥并存,方能刺破虚妄——理性之钥,不偏不倚;情感之钥,不避痛楚。二者同在镜内外,门方可启。”
吴悦的呼吸一滞。
接下来的几页,是密密麻麻的图示与记录:一面镜子如何映照出不同时间线的自己,一个人如何在无数现实中分裂、重合、湮灭。
某一页上,赫然画着他们此刻所在的这栋老宅,地下室中央标注着一个红点,写着:“此为裂隙节点,重启之锚。”
她猛地合上日记,抬头望向楼梯口。
“顾尘!”她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的地下空间里回荡。
顾尘已站在楼梯尽头,脸色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刃。
他没问她发现了什么,只说:“镜子在动。”
吴悦心头一跳,立刻随他返回客厅。
那面漆黑的镜子仍立在墙角,可镜框的纹路似乎比之前更扭曲了些,藤蔓般的雕饰缓缓蠕动,如同活物呼吸。
镜面依旧模糊,但此刻,那层雾中竟浮现出一行字,墨迹未干,像是正被无形之手书写:
> “起点即终点,死者知归途。”
字迹落下瞬间,整个房间骤然一暗。
空气凝固,时间仿佛被抽离。
顾尘猛然回头,只见门外的警戒线重新垂落,荒草在无风中轻轻摆动,远处雾气翻涌——他们又站在了老宅门前,手正搭在锈蚀的门把上。
“不对……”吴悦低语,“我们刚才是不是已经进来了?”
顾尘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门缝里透出的那道阴影——刚才他们进去时,客厅的窗帘是半开的,阳光斜照在尸体脸上。
可现在,窗帘紧闭,阴影的角度,偏了三寸。
这并非简单的重置。
而是……重演。
他猛地拽住吴悦的手腕,将她拉回屋内。
就在他们跨过门槛的刹那,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裂响。
那面镜子,从中裂开一道细缝,漆黑如渊。
一只苍白的手,缓缓从裂缝中伸出,指尖滴落着墨色的液体,落在地板上,竟无声无息地吞噬了木质纹理,仿佛那不是水,而是某种**黑暗。
吴悦瞳孔骤缩,本能地举枪,却在扣动扳机前被顾尘拦下。
“不能开枪。”他声音低哑,“这里的一切,都可能是‘我们’的一部分。”
话音未落,四周景象开始扭曲、折叠。
墙壁像纸片般卷曲,地板向上翻卷,天花板塌陷又重生。
他们的身影被拉长、复制、倒置——最终,一切定格。
他们又回到了刚踏入客厅的那一刻:门在身后关上,尸体躺在中央,挂钟停在三点十七分。
循环开始了。
吴悦喘息着,指尖发冷。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转向顾尘,声音压得极低:
“我们必须在下一个循环开始前,做出不一样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