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宋朝的脊梁 >  第371章 太上皇想玩了

天佑二年,六月初,汴梁皇城,文德殿。

盛夏的暑气被厚重的殿墙隔绝在外,殿内却弥漫着另一种无形的闷热——权力交替与政治博弈的焦灼。一场关乎中枢人事变动的朝会刚刚结束。皇帝赵桓端坐龙椅,面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但眼神中多了一丝决断后的疲惫与释然。丹墀之下,百官肃立,神色各异,目光复杂地聚焦于重新立于文官班首那道清瘦却挺拔的身影——秦王陈太初。

诏书的内容言简意赅:因原参知政事秦桧革职查办,其职空缺,特晋秦王陈太初为参知政事,加同平章事,辅佐首相何栗,共理朝政。

没有恢弘的排场,没有隆重的庆典,甚至没有太多惊讶。一切仿佛顺理成章,却又透着难以言喻的微妙。唯有熟知近年朝局变迁的老臣,心中才不免泛起波澜与唏嘘。曾几何时,陈太初权倾朝野,身兼平章政事(首相)与枢密使(最高军事长官),可谓出将入相,权柄赫赫。然一朝失势,远遁海外,归来时仅得一工部尚书虚衔。如今,虽重返中枢,却只是“参知政事”,位在首相何栗之下,需从头积累资历与影响力。大宋的官场,起起落落,便是如此现实。

陈太初面容平静,无喜无悲,依礼谢恩。他早已过了计较名位的阶段。参知政事虽非顶峰,却恰是推行新政的绝佳位置——既有参与决策之权,又不至于过于显眼成为众矢之的,更能具体落实诸多细节。他要的不是虚名,而是实实在在推行《四海论》、奠定新制基石的舞台。这副相之位,恰是“而今迈步从头越”的最佳起点。

接下来的日子,陈太初几乎将全部精力投入了新政的筹划。

秦王府的书房,成了他真正的“战场”。白日入政事堂议事,夜晚便埋首于如山卷宗之中。案头铺满了各地呈报的户籍、田亩、税赋、军备数据,以及他亲手绘制的各种制度架构图、权力流程图。烛光常常亮至深夜,甚至通宵达旦。

他消瘦得愈发厉害,官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眼窝深陷,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隼,燃烧着近乎殉道者的炽热光芒。君主立宪,四字说来轻松,实则千头万绪。如何限制君权而不使其反弹?如何保障民权而不致混乱?如何理清中央与地方权责?如何确保军队国家化?如何建立有效的监督制衡机制?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既要触动根本,又需把握分寸,避免激化矛盾,引发动荡。这需要极高的政治智慧、缜密的制度设计以及… … 难以想象的耐心与精力。

老管家陈安,如今已是府中总管,看着主人日渐憔悴,心中焦急万分。他深知劝不动王爷休息,便只能想方设法在细节上体贴。夜深时,他会默默端上一碗温热的参汤或清淡的夜宵;在陈太初揉着眉心短暂歇息时,他会凑上前,絮絮叨叨地说些汴梁城中的趣闻轶事,试图分散主人的心神。

“王爷,您听说了吗?城东张记绸缎庄的老板,前儿个得了个大胖孙子,高兴得在店门口撒了三天的铜钱!”

“还有啊,漕帮的刘老大,昨个儿在樊楼喝多了,非说自家祖上是跟程咬金拜过把子的,要表演三板斧,结果一斧子劈歪了,把人家楼梯扶手给砍了,赔了五两银子…”

“今早市集上,有人卖会唱歌的画眉鸟,引得好多人围观…”

陈太初通常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嘴角会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算是回应。这些充满烟火气的市井琐事,如同沉闷书房中偶尔透进的一缕清风,虽短暂,却也能让他紧绷的神经得到片刻的松弛。他知道,这是陈安的一片苦心。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陈太初全力扑在新政设计之时,一场意外的“风波”从深宫中漾出涟漪。延福宫的太上皇赵佶,自那日听陈太初描绘黄山奇石后,便如同着了魔一般,整日魂不守舍,对着宫苑中的假山石唉声叹气,反复念叨着“黄山之石,究竟如何奇绝?”“此生若不能亲见,实为憾事!” 甚至开始命内侍收拾行装,摆出一副即将南巡的架势。

这可急坏了皇帝赵桓。国家初定,百废待兴,新政方启,千头万绪,他这个皇帝尚且病体支离,困守深宫,岂敢让太上皇此时离京远游?更何况,陪驾人选,除了曾勾起此念的陈太初,似乎再无更合适的人选。可陈太初正值推行新政的关键时期,岂能轻易离京?若因此耽误了国事,如何是好?但若强行阻拦,又恐落个“不孝”之名,违背了“以孝治天下”的国本。

左右为难之下,赵桓只得再次将陈太初召入宫中。

福宁殿内,赵桓面带难色,将太上皇的意愿和自己的忧虑和盘托出,末了叹道:“元晦,朕知你政务繁忙,新政更是千钧重担。然太上皇心意已决,朕… … 朕实在难以拂逆其意。这… … 这可如何是好?”

陈太初听完,沉吟片刻,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他抬起头,看向忧心忡忡的皇帝,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陛下,此事或可不必视为负担,反可看作一次… … 难得的契机。”

“契机?”赵桓一怔。

“正是。”陈太初缓缓道,“陛下试想,若新政成功,陛下亦不必再如历代先帝般,终日困于这九重宫阙之中。这万里江山,锦绣河山,本是陛下之天下,理当亲身巡视,体察民情,而非仅凭奏章了解世态。此次陪太上皇南巡,正可视为一次预演。”

他走近一步,声音沉稳有力:“陛下可携部分禁军精锐同行,一来护卫圣驾周全,二来亦可演练新式禁军行军、驻跸、应变之能力,检验军制改革之成效。沿途可观察州县吏治、民生百态,亲耳听听百姓之声,亲眼看看新政在地方推行可能遇到之问题。至于京城政务,有何相与诸位大臣坐镇,紧要事务亦可快马传递,臣亦可随行途中处理。如此,既全了陛下孝道,安抚了太上皇,亦不失为一次体察民情、演练新制的良机。陛下以为如何?”

一番话,如拨云见日,将一件看似麻烦的私事,巧妙提升到了关乎国政演练的高度。赵桓听得目瞪口呆,细细思量,竟觉得颇有道理!他久居深宫,对外界早已陌生,若能借此机会出去走走,亲眼看看他的江山,听听他的子民的声音,何乐而不为?更何况,还能顺带演练新军,考察吏治!

他脸上的愁容渐渐舒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元晦此言… … 大善!大善啊!就依你所奏!朕… … 朕便陪太上皇,也陪元晦你,一同去这黄山走一遭!看看我大宋的大好河山!”

看着皇帝眼中重燃的光彩,陈太初微微颔首。南巡之路,固然会耽搁一些时间,但若能借此让皇帝亲眼看到民间的真实情况,亲身体验到变革的必要性,或许比在深宫中苦口婆心地劝说,效果要好上千百倍。

这趟旅程,注定不会平凡。

它既是一次尽孝的陪伴,更将是一场…移动的朝堂,一次对新政的…实地检验与无声的宣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