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的朱漆大门缓缓闭合,发出沉闷的声响,将最后一缕天光隔绝在外。
陈恪的皂靴踏在金砖上,脚步声在空荡的殿内格外清晰。
黄锦无声地退到蟠龙柱旁,拂尘垂落如雪,仿佛真的化作一尊雕像。
玉阶之上,嘉靖负手而立。素白道袍在透过窗棂的阳光下近乎透明,衬得那清癯的身形愈发飘渺,那双眼睛如古井寒潭,倒映着陈恪紧绷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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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卿。"嘉靖的声音突然响起,在空旷的大殿内激起回音,"近来可是事务太多,劳累了?"
这声询问轻若鸿毛,却让陈恪后颈寒毛直竖。
他听出了弦外之音——今日朝堂上寸步不让的强硬,在嘉靖眼中成了"不在状态"的表现。
陈恪的膝盖重重磕在金砖上,蟒袍前襟扫过冰凉的地面:"臣为陛下效死,何敢言累?"他的额头抵着手背,声音发闷,"只怕辜负陛下谆谆教诲,臣心难安。"
嘉靖的眼睛微微眯起,他瞬间读懂了陈恪的这套说辞,每个字都在表忠,连起来却是在说"事出有因"。
"陈卿不妨直说。"嘉靖的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一叩,鎏金云纹反射的冷光映在他消瘦的面颊上。
陈恪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他知道,此刻每一句话都关乎生死——不是**的消亡,而是政治生命的存续。
他抬头时,眼中已盈满水光——三分演技,七分却是真真切切的委屈。
泪光模糊中,他看见嘉靖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
"陛下!"陈恪突然啜泣,声音哽咽得恰到好处,"臣以微末出身,蒙陛下赐婚封爵..."他的肩膀微微颤抖,将一个忠臣的委屈演绎得淋漓尽致,"然范家一案,若只是贪墨还罢了..."
"臣...臣怀疑范家有通敌之嫌!"陈恪声音字字清晰,"若纵之,恐伤陛下圣明!"
"什么!?"嘉靖的声调陡然拔高,他猛地俯身,居高临下喝到:"通敌?当真!?你怎么不早说?"
黄锦的影子在柱后微微一颤,又迅速恢复静止。
陈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前时臣慑于天威,未能..."
"无妨。"嘉靖突然摆手打断,竟亲自步下丹墀,陈恪只觉肘间一紧,已被帝王枯瘦的手掌扶起。
那掌心冰凉如玉石,力道却大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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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的瞳孔,倒映着陈恪紧绷的面容。
这位修道多年的帝王突然轻笑一声:"吾儿若似卿这般..."话到一半戛然而止,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陈恪的后背沁出冷汗。
这句话的未尽之意太过危险——嘉靖竟拿他与皇子相比?
"圣上明鉴。"陈恪顺势起身,指尖无意间触到嘉靖袖口绣的金龙鳞片,微微刺痛,"臣不过..."
"陈卿。"嘉靖眼中精光暴射,"此事你无需再管。"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朕自会让陆炳查清。在这之前..."
陈恪心头一跳。
陆炳!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是嘉靖的奶兄弟,更是帝王手中最锋利的刀。
让陆炳插手,意味着嘉靖要将此事上升到最高机密。
嘉靖的指尖在玉佩上轻轻一叩:"先让他们将孝心尽了罢。"
玉器相击的清脆声响在大殿内回荡,陈恪立刻会意——嘉靖是要等范家的"捐献"入了内帑,再秋后算账。
"圣上英明。"陈恪深深一揖,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
这位帝王对银子的执着,当真刻进了骨子里。
嘉靖突然逼近两步,道袍带起的风扑在陈恪脸上:"严阁老,知道这事吗?"
这句话问得轻描淡写,却让陈恪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他太清楚这个问题的分量——严嵩是否参与通敌?这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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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恪的舌尖抵住上颚,强迫自己冷静。
严嵩倒台对他有利吗?徐阶上台会更好相处吗?朝局动荡真的符合他的利益吗?
电光火石间,无数念头闪过脑海。
"回陛下。"陈恪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迟疑,"虽然臣与严阁老有时政见不合..."他故意顿了顿,偷眼观察嘉靖的反应,"但据臣所知,他对陛下忠心耿耿。此番想来,也是被下面人蒙蔽了。"
这个回答精妙至极——既撇清了严嵩的通敌嫌疑,又暗示首辅驭下不严。
更重要的是,将自己塑造成就事论事的纯臣。
嘉靖的目光如刀般刮过陈恪的面容,似乎在判断这番话的真伪。
片刻后,他微微颔首:"量他们也不敢。"
殿内的空气似乎随着这句话缓和了些许。
黄锦的拂尘几不可察地晃了晃,这是老太监放松时的习惯动作。
"此等事,陈卿不必再插手。"嘉靖踱到御案前,"尽管将火药局落成。朕希望..."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飘渺,"苏州新军能遍布大明。"
陈恪瞳孔微缩。嘉靖这话分明是在表态——无论朝堂如何风云变幻,他陈恪的军工改革都将获得圣眷。
"臣定当..."陈恪刚要跪地表忠,嘉靖却已抬手虚扶。
"免了吧。"帝王的声音罕见地带着几分疲惫,"朕乏了。"他转向黄锦,嘴角突然扬起一个温和的弧度,"让太医院送些安胎药给常丫头。"
陈恪眼眶蓦地一热。
这个出乎意料的关怀,如同一把软刀子,精准地戳中了他最柔软的地方。
"臣...谢陛下。"他深深一揖,声音微微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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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摆摆手,道袍广袖在晨光中划出一道流云般的轨迹。
陈恪倒退着向殿门走去,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帝王逆光而立的剪影——道袍下的身躯单薄如纸,却依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殿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将那个孤寂的身影隔绝在重重宫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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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外,秋风卷着落叶扑到陈恪脚边。
他望着远处巍峨的宫墙,忽然想起常乐半夜梦醒时说的话:"恪哥哥,我梦见你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
当时他只当是孕妇的多愁善感,此刻却品出别样滋味。
高处不胜寒。
但既已踏上这条路,便只能继续向上攀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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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海伯府的书房内,烛火将陈恪的身影投在窗纸上,如同一幅动态的水墨画。
常乐端着一盏参茶轻轻推开门,见丈夫伏案疾书的背影,不由抿嘴一笑。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案前,将茶盏轻轻放下。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囊,"恪哥哥,皇上赏的安胎药,黄公公亲自送来的。"
陈恪接过锦囊,指尖触到细腻的绸缎。明黄色的丝线绣着"万寿无疆"的字样,显然是内廷御用之物。
他小心地解开系带,一股淡淡的药香弥漫开来。
"皇上还说了什么?"陈恪将药材倒在掌心,仔细检查。
常乐摇头:"黄公公只说皇上惦记着我,让我好好养胎。"她歪着头想了想,"对了,他还说...皇上夸你是个有福气的。"
陈恪的手突然僵住。
这句话看似平常,实则意味深长——在帝王眼中,"有福气"意味着能为他带来好运的臣子,是值得长期栽培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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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一轮明月悄然升起,银辉洒满庭院。
秋虫的鸣叫时断时续,为这静谧的夜添了几分生气。
陈恪望着窗外的月色,思绪却飘向远方。
嘉靖今日的态度已经明确——他仍然信任陈恪,但需要陈恪在某些时候学会妥协。
而范家...陈恪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既然嘉靖让陆炳去查,以这位锦衣卫指挥使的手段,范家通敌的证据很快就会呈上御前。
至于严嵩...陈恪嘴角微扬。
今日他保下严嵩,不仅是为了维持朝局平衡,更是向嘉靖表明自己并非急功近利之辈。
这份政治智慧,将为他赢得更多的时间与空间。
"穿越者守则第三百一十条:"陈恪在心中默念,"当你在权力博弈中暂时后退时,请记住——飞鸟尽,良弓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