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永昌三年五月初七,京城北南王府。

萧亚楼站在书房窗前,望着院中那株百年银杏在夜风中摇曳。初夏的夜本该温暖,他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直窜脊背。

三更的梆子声刚刚敲过,府中一片寂静,只有巡夜的侍卫偶尔经过的脚步声。

"将军,您该歇息了。"老管家福伯端着烛台走进来,烛光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萧亚楼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摇头:"明日陛下设宴,我总觉得心神不宁。"

福伯叹了口气:"自打将军平定北疆归来,陛下对您的态度确实...不太一样了。"

萧亚楼转过身,烛光映照出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三十有五的年纪,眼角已有了细纹,那是常年征战风霜刻下的痕迹。

他抬手摸了摸腰间佩剑——那是先帝赐予的"镇北"剑,象征着无上荣耀。

"我萧亚楼为大周征战十几年,问心无愧。"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陛下若疑我,大可明言。"

福伯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添了灯油退了出去。

萧亚楼重新望向窗外。月光如水,银杏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他想起三日前朝堂上,皇帝看他的眼神——那不再是欣赏与信任,而是一种审视,一种...杀意?

"不,不可能。"萧亚楼摇头自语,"我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陛下怎会..."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府门方向传来骚动,紧接着是侍卫的呵斥声和...一个女子的声音?

萧亚楼眉头一皱,大步走出书房。刚至院中,就见一名披着黑色斗篷的纤细身影在侍卫阻拦下挣扎着向他奔来。

"萧将军!"那声音虽刻意压低,却掩不住其中的焦急与熟悉。

萧亚楼心头一震:"公主殿下?"

侍卫闻言立刻松手,那身影掀开兜帽,露出一张苍白精致的脸庞——正是大周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周莹公主。

"殿下深夜造访,有何..."萧亚楼话未说完,周莹已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没时间了!"周莹的指尖冰凉,声音颤抖,"父皇明日设宴,实为鸿门宴!他要...他要诛你九族!"

萧亚楼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诛九族?那个他们萧家效忠了二十年的皇帝,要诛他九族?

"殿下,此话当真?"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

周莹眼中含泪,重重点头:"我亲耳听见父皇与丞相密议。他们说...说将军功高震主,北疆将士只知萧将军不知皇帝,必须...必须除掉。"

萧亚楼胸口如被重锤击中,踉跄后退一步。二十年的忠心,换来的竟是诛九族?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我萧亚楼从未有过二心..."

周莹急切地拉住他的手:"萧将军,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你必须立刻离开京城,越快越好!"

萧亚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即使面对突如其来的危机,也能迅速做出判断。

"福伯!"他高声唤道,"立刻召集府中所有人到前院集合!韩军师呢?"

"老奴这就去。"福伯匆匆离去。

周莹仍紧握着他的手:"萧将军,我...我想跟你一起走。"

萧亚楼震惊地看着她:"殿下,这..."

"我不想再待在皇宫了。"周莹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父皇近年越发暴虐,连你这样的忠臣都要杀...我不能再视而不见。"

萧亚楼刚要开口,军师韩明已快步走来。这位跟随他十余年的谋士衣衫不整,显然刚从睡梦中被叫醒,但眼神已恢复清明。

"将军,出什么事了?"韩明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

萧亚楼简短说明了情况,韩明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果然如此。"韩明沉声道,"近日朝中频频调动禁军将领,我就觉得不对劲。将军,我们必须立刻撤离。"

萧亚楼闭了闭眼。离开京城意味着放弃一切——爵位、府邸、二十年来积累的所有。但留下,则是满门抄斩。

"传我命令,"他睁开眼,声音已恢复往日的沉稳,"府中所有人两刻钟内收拾细软集合。只带必需品,其余全部舍弃。"

韩明点头:"我已派人去通知分散在城中的亲信将领,让他们各自逃命。"

萧亚楼感激地看了军师一眼,转向周莹:"殿下,您真要随我们离开?这一走,可就..."

"我意已决。"周莹挺直腰背,月光下她的侧脸坚毅如雕塑,"我带了换洗衣物和一些首饰,足够路上用度。"

萧亚楼不再多言,只是深深一揖:"殿下大恩,萧某没齿难忘。"

府中很快忙碌起来。侍女们匆匆收拾细软,侍卫们销毁重要文书,马夫备好车马。

萧亚楼回到书房,从暗格中取出一叠银票和几封密信——这些都是他多年来为防不测准备的。"将军。"韩明跟了进来,低声道,"我已安排了三路撤离方案。东路走水路南下,西路经山区入蜀,北路..."

"走西路。"萧亚楼果断道,"蜀地多山,易守难攻。我在那里还有几个旧部,可以接应。"

韩明点头:"明智之选。我已派人先行一步打点沿途。"

萧亚楼将银票分成几份,塞入不同衣物的夹层中:"府中老弱怎么办?"

"安排他们分批从不同城门离开,伪装成探亲或经商。"韩明早有准备,"等风声过去,再设法汇合。"

萧亚楼拍了拍韩明的肩:"多亏有你。"

韩明苦笑:"只恨没能早些察觉皇帝的心思。"

前院很快聚集了府中上下百余口人。萧亚楼站在台阶上,看着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面孔——有白发苍苍的老仆,有稚气未脱的小厮,还有那些曾随他出生入死的亲兵。

"诸位,"萧亚楼声音沉重,"今夜我们不得不离开京城。前路艰险,不愿随行者,现在可以留下,我绝不怪罪。"

无人移动一步。老管家福伯上前道:"将军,北南王府上下誓死相随!"

"誓死相随!"众人齐声应和。

萧亚楼喉头一哽,强压下涌上的情绪:"好!一刻钟后从西门出发。记住,我们只是寻常商队,切莫暴露身份。"

众人散去各自准备。周莹走到萧亚楼身边,轻声道:"萧将军,你的部下对你真是忠心耿耿。"

萧亚楼望着忙碌的人群,低声道:"他们都是我的家人。"

周莹若有所思:"比皇家更像家人..."

萧亚楼转向她:"殿下,您还有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一旦出了这个门..."

"我叫周莹。"公主突然道,"从今夜起,我不再是什么殿下,只是...只是周莹。"

萧亚楼深深看了她一眼,点头道:"周姑娘,请去换身便装,我们很快出发。"

当府中钟楼的指针指向四更天时,北南王府西门悄然打开。十余辆马车和几十匹骏马在夜色中缓缓驶出。

萧亚楼骑在当先的黑色战马上,身披普通商贾的灰布斗篷,腰间却仍佩着那把"镇北"剑。

韩明策马靠近:"将军,探子回报,东门和北门已有禁军设卡盘查,西门暂时安全。"

萧亚楼点头:"加快速度,务必在天亮前离开京畿范围。"

车队在月光下疾行。萧亚楼回头望了一眼渐行渐远的京城轮廓——那座他守护了半生的皇城,如今却要像贼一样逃离。

周莹骑马跟在他身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舍不得?"

萧亚楼苦笑:"不是舍不得那座城,是舍不得...我曾经相信的一切。"

周莹沉默片刻,轻声道:"有时候,我们必须放弃一些东西,才能看清真相。"

萧亚楼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缰绳。东方天际已泛起一丝鱼肚白,黎明将至,而他们的逃亡之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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