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悠悠,转眼到了七月。

陆知白家中的小丫头,已经周岁了。

陆清岱抓周的时候,抓着小金算盘不撒手。

直把周围一圈人,笑得直不起腰来。

而在一日日枯燥琐碎的工作中,户部的事务也逐渐走上正轨。

目前十二清吏司和户部总部,人手已经填充了大半,再加上朱标的资源,人手充足。

那些商铺的账房,则被陆知白遣了回去。他们终究不适合参与太深,只是应急罢了。

而郭桓案也有进展。

主要就是继续牵扯到一些地方粮长。

这一次,朱元璋初步发动了民众的力量。

让州府县的官员,层层下发命令,允许百姓举报贪赃枉法之人。

可以实名,也可以匿名举报。

所涉之人,大多是各地方的粮长、里长,有头有脸的人物。

然而说得不好听,那就是地头蛇。

就这样,地方上有一些粮长被牵涉其中,尤其是镇江等瞒报秋收税粮严重的地方。

老朱的刀,果然没有入鞘。

对于这些不法之人,一视同仁,砍头。

但这次,不知为何,他终究仁慈了些许。

诛全族的判决,少了一点……

这件事,对户部也有一点影响。

主要是保险和国债。

保险倒无所谓,因为砍头从来不在赔付范围之内……

而国债,郭桓等人之前拿它做文章,除了部分挪用之外,也没有得到太多好处。

因为国债是正月才开始发售的,想要到期取款,也得等到明年正月。

但,一是郭桓等人,用虚假的身份信息,开了一些保险和国债的账户——这也是古代隐匿土地的惯用手法。

这些假账需要逐项清查。

二就是,地方官要完成国债的任务指标,摊派下去,粮长是肯定要买的。

但现在有很多粮长被砍了,甚至牵连到家属。

他们买的国债,怎么办?

陆知白想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件事关系重大,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影响朝廷的信用,和以后类似经济制度的推行。

在户部可以看到很多数据,所以,陆知白有些头疼。

——之前在做国债发行的方案时,把种种形势预设得比较严峻,但全国潜在的购买力依然是超过两千万贯的。

毕竟建国已经超十五年,经济怎么着也是复苏了。

其中江南可以贡献六成。

但这个新政策才刚刚出来,朱元璋当然不会这般激进。

所以,他把洪武十六年的国债任务,定在了一千万贯。

再依照各个布政司的税收实力,摊派下去。

江南当然仍是大头。

自从国债发行,现在刚好过了半年,刚开始的推广力度比较大,到现在收到的全部资金,超过五百万贯。

牵扯到涉案粮长的国债,有一近百万贯……

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十万贯就是一亿文了。

十个亿啊,十个亿!

尽管陆知白在心里骂那些狗大户竟然这么有钱,为了社会的稳定、律法的尊严,却依然要保护他们的合法财产。

户部大堂。

七月的天,有些闷热。

户部主事以上的官员,以及陆知白的学生们,却齐聚在此开会。

陈佑在大厅中间,踩着机械风扇的脚柄,四周凉风徐徐。

陆知白坐在上首,说:“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大家觉得,应当如何处理?”

“呃……”

两侧一群官员都是面面相觑,一副思索之色。

过了阵子,一个新上任的郎中拱手说:

“侍郎,此事前所未有,还得考虑周详才是……”

陆知白眉头微皱,说:“怎么就没有了?盐引,跟这东西也不也差不多吗?反正都是资产。”

这下子,其他人就打开了话匣子,说:

“呃,恕下官直言。若是如此的话,那多半都要充公的……”

陆知白轻轻敲着桌子说:“那是对犯案的官员而言。”

他当然知道要充公。

“犯官所持宝钞、盐引,悉归太仓。”

陆知白叹道:“可若是发生什么事,就不分青红皂白,一味地充公,咱们的国债还有没有一点公信力了?不如直接抄家好了。这些是民,不是官。”

户部的一众官员,脸色都微微变了。

有的人回头看门缝,担心外面有人听壁角。

有的人赶忙劝道:“侯爷慎言啊!”

他们的表情非常一言难尽。

——你是侯爷,是驸马,可我们不是啊,我们没法陪你玩大实话……

陆知白一拍桌子,挑明了:

“我的意见是,所有家属都被牵连者,购买国债才充入国库。

若是还有直系家属,那就应该原样兑付!”

有些话,他没法说。

那就是,永乐元年,朱棣对建文旧臣,采用了“罪不及孥”政策。

就是说治罪止于本人,不累及妻和子女。

自然也不会把家产全都充公。

陆知白说完,扫视着他们:“大家有什么意见?都可以说。但是咱们做事,是要讲良心的。”

众人都嘀咕起来。

学生们也凑在一起议论。

过了阵子,一个年长的郎中拱手说:

“侯爷,此事应当由陛下定夺。我们下官人微言轻。恐怕即便建言,也不入陛下法眼……”

言下之意就是,这个担子,你自己去背吧。

陆知白哼了一声,说:

“这话,要让陛下听到了,一巴掌给你帽子掀飞!

即便是民间布衣,言论有理有据,陛下一样采纳。

怎么在你嘴里,陛下采纳建议只看人地位高低?”

那郎中连忙辩解:“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陆知白假装不懂:“那你们到底什么意思?不妨说说明白!”

众人面面相觑。

有人虽然是头一次到户部,却不是第一天进官场。

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个平时看起来悠闲懒散的上官,今儿,终于是逼着他们表态站队了。

夏原吉张口道:“侍郎,学生以为……”

“你们别说话,”陆知白抬手制止他,望着对面的一众下属,“我要听听他们究竟怎么说。”

众人都是一副忧虑思索之色。

陆知白站起身来,踱了几步,仰头叹道:

“你们的难处和顾虑,我都明白。

但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我将裨补阙漏,郭桓案之类的事,再也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