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大亮,聂长庚猛然从床上坐起。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睡在原来的房间,待理智快速收回来,脸上浮现一丝懊恼。

本来是答应裴金乐在辰时之前回去复命的,怎么就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都怪阿鼠,昨晚硬是要灌自己酒,差点误事。

聂长庚来不及多想,换上暗卫的衣裳后即刻赶回皇宫当值。

皇宫。

聂长庚急匆匆来到御花园,远远就看到裴金乐的身影,他坐在轮椅上,康之茂正推着他四处闲逛。

聂长庚疾步走过去,摘下面罩,在裴金乐身后行礼道:“皇上恕罪,本应该昨夜回来当值的......”

裴金乐本是在御花园中赏蜡梅,光是听到一阵脚步声便大致猜得出是对方。他双目正打量着眼前那颗梅树,头也没回,“没事儿,朕不是让你休沐了嘛,昨夜你去公主府了?”

“是。”聂长庚拍拍尘土起身。

“你对公主还真上心——”

裴金乐一回头,话还没说完,一只瞥了聂长庚一眼,倏地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康之茂也偷偷瞄他一眼,也忍不住抿着嘴憋着笑。

聂长庚却一脸茫然,他知道裴金乐爱笑,但也没必要笑得这么大声吧?好歹是皇帝,多少都要注意仪态。

转眼又看到康之茂憋得满脸通红的表情,他更是一头雾水,还没见过康之茂这副神情。

“笑什么?”他微微皱着眉头疑惑地问。

裴金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指着聂长庚一边拍着大腿狂笑。

还是康之茂提醒一句:“聂侍卫,您还是去洗把脸吧。”

聂长庚心中隐隐有阵不好的预感。

他转头看到身边的御湖,干脆走到湖边一看——

水面上正倒映着他的脸,脸上被墨水描上一对黑眼圈,还有脸颊两侧还有三道横线,额前被写上一个“王”字,活像一只老虎。

聂长庚顿时羞愤得赶紧抬手将脸埋在臂弯。

他就说昨晚睡着时迷迷糊糊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脸上划,原来是在整蛊他!

不是阿鼠就是顾相思!

“我先去洗漱,微臣告退......”

聂长庚捂着整张脸,从臂弯里发出闷闷的声音,说完扭头就大步离开。

身后还能听到裴金乐放肆的笑声。

——

又过几日,许太医天天都往宰相府跑,时不时替魏措把脉,开药方,连吃了一段时间,魏措的气色才见好起来。

“许太医,今日老爷的身体如何了?”魏夫人站在床边,一脸担心地问。

魏措半倚在床头,许太医指尖搭在他的手腕上,病倒一场,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本来圆挺的肚腩都瘪下去不少。

许太医把着脉,沉默好一阵子才道:“魏大人如今的情况好些了,再多休息些时日就能恢复,就是切记,莫要再动气。”

许太医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收拾好自己的随身携带的药箱。

“多谢许太医了,劳烦您这几日来回跑。”魏夫人微微行礼。

她命下人把许太医送出府。

许太医离开后,魏措并没打算再这么躺下去,如今他宰相这个位子形同虚设,权力都掌握在了崔海手里,也有些时日没上朝,但大多政务都知道一二。

均税法施行后,魏家大多田产都遭了殃,他得赶紧想办法,疏通关系及时止损。

“老爷您怎么起来了?”

魏夫人送完许太医回来,就见到魏措正要穿衣下地。

“最近你回娘家了没?老岳父怎么说?老大现在还在被调查吗?”魏措一连问了一大串。

一提起此事,魏夫人神情便变得有些不自然。

她眼神飘忽,微微低下头,没回答魏措的话,则是沉默着替他穿戴好衣裳,套上靴子。

魏措不耐烦又问:“我问你呢!现在咱们魏家只剩下老大这根柱子了,可不能再出什么事了。就算老大姓魏,难道就不是你们罗家的种吗?老岳父他怎么说?”

魏夫人眼见糊弄不过去,只好含含糊糊道:“我爹他......他没见我......”

“没见你?!”魏措惊讶得语气都提高几个调。

魏夫人是河东罗氏的大小姐,罗老爷子原本是刑部尚书,可惜当年政斗站错了队,被先帝革职,才与妻家一同经商,把罗家的产业越做越大,直到成为河东一带的巨贾。

她嫁给当时还是吏部侍郎的魏措之后,魏家实力不如罗氏,好在有罗氏家族帮衬着,魏措也平步青云,一路做到了左相。朝中有魏措一手遮天,朝外有罗氏握住河东经济命脉。

就连罗氏的小公子,魏夫人的弟弟也入朝做官,官拜四品,做了油水最大的河东地区盐铁转运使。

魏罗两家政商联合,权倾朝野。

但最近朝廷清查,魏措当日在冬至宴上欲要揭发顾相思,就成了第一只被棒打的出头鸟,树大招风,人人都在自保,自然是不会想要与他再沾上边。

罗老爷子说到底还是商贾,家里也只有一个儿子做到四品官而已,定是不会想要去和朝廷抗衡,按照眼下的局势,宜静不宜动。

所以当魏夫人回娘家想要找父亲和弟弟疏通关系,把自己的大儿子保出来时,罗家直接闭门不见。

“你爹就眼睁睁看他大外甥被收监审查,一点儿都不顾?!”魏措恼怒起来。

“老爷子派人送来口信,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让我别给罗家引火烧身......”魏夫人垂着脑袋,似是在掩饰自己落寞的神情,“他差点就要写断绝书了......”

“呵,”魏措轻蔑地冷笑一声,“好啊,树倒猢狲散,当初可是他把我捧到这个位置上的,要运作、要通关系的时候一口一个好女婿,现在——”

他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呸!”

“待本官重回大殿之日,他可别巴巴地来求本官!”

魏措捂着胸口,忽然觉得胸口闷得慌。

魏夫人见状,害怕他又动气了,适才许太医还说不能动气的。

赶忙帮他顺了顺胸口。

“不好了——老爷、夫人!”

一道慌张的声音从房外传来,跟着跑进来一名着急忙慌的丫鬟。

“老爷夫人,小公子他、他坠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