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火光仍在远处燃烧,映红了半边夜空。
邵庭和西里尔登上早已备好的马车,车轮碾过碎石,迅速驶离矿场。
冷风灌入车厢,带着硝烟与焦土的气息,像是这场复仇最后的余韵。
菲茨罗伊庄园的大门敞开着,曾经繁华的庭院此刻空无一人。
安德鲁站在门厅处,手中捧着一叠账册,见他们回来,快步迎上:\"少爷,所有仆人都已遣散,按您的吩咐,每人多发了一年的工钱。\"
邵庭点头,接过账册翻看:\"佃农们呢?\"
\"都安排好了。\"安德鲁低声道,“玛莎带着他们去了码头,许先生的人会接应他们去利物浦,再从那里乘船...\"
他的声音微微哽咽,\"大家会去美洲。\"
邵庭合上账册,抬眼看向安德鲁:\"你也走吧。\"
安德鲁怔了怔:\"少爷......\"
\"这些钱,足够你在爱丁堡开间小店。\"邵庭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安德鲁。
\"如果有一天......\"他顿了顿,\"如果有一天你想回来,就按这上面的地址找我。\"
安德鲁颤抖着接过信,深深鞠躬,最终转身离去。
邵庭站在大厅中央,环顾四周。
水晶吊灯依旧璀璨,却再也照不亮舞会的喧嚣;壁炉里的火焰静静燃烧,却再也等不到围炉夜话的家人。
这里曾经有一百多位仆人,有姐姐清脆的笑声,有母亲温柔的叮嘱,有父亲严肃的教导......
而现在,只剩下空荡荡的回音,和站在他身后的西里尔。
\"少爷。\"西里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该走了。\"
邵庭收回目光,转身走向楼梯:\"再等我一下。\"
他独自上楼,推开父亲书房的门。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书桌的相框上——那是他们全家最后的合影,姐姐穿着浅蓝色的裙子,母亲微笑着站在父亲身侧,而他......还是个懵懂的孩子。
邵庭轻轻拿起相框,指尖抚过玻璃表面,最终将它放入行囊。
\"再见,父亲。\"
他轻声说道,转身离开。
马车早已备好,西里尔站在车旁,手中提着最后的行李。
邵庭走下台阶,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掀起他的衣摆,像是有什么在挽留着他。
他脚步顿了顿,最后一次回头,望向这座承载了他全部童年的庄园。
这里曾经灯火通明,如今却只剩下黑暗与寂静。
\"走吧。\"
邵庭登上马车,西里尔紧随其后。
车门关闭的瞬间,车轮缓缓转动,碾过红砖路面,驶向未知的远方。
车厢内,邵庭靠在窗边,望着窗外渐渐远去的庄园轮廓,轻声问道:\"西里尔,你说...我们还能回来吗?\"
西里尔沉默片刻,灰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格外深邃:\"会的,只要您想。\"
邵庭笑了笑,没再说话。
马车驶入夜色,菲茨罗伊庄园最终消失在视野中。
而前方,是黎明前的黑暗,和等待他们的全新旅程。
此刻的东方天际线上,第一缕曙光正在穿透云层。
*
黎明时分,伦敦的报童们已经奔走在街头,稚嫩的嗓音刺破晨雾:
\"号外!号外!史密斯子爵矿区爆炸!菲茨罗伊家族继承人疑似潜逃!\"
报纸上的铅字冰冷而刺目,配图是仍在燃烧的矿场废墟,浓烟遮蔽了半边天空。
白金汉宫。
维多利亚女王将报纸重重摔在议事厅的长桌上,羊皮纸地图上的茶杯被震得跳了起来,红茶溅在印度殖民地的版图上,像一滩干涸的血迹。
\"查。\"她的声音像是淬了冰,\"把伦敦翻过来也要找到他。\"
国务大臣的额头渗出冷汗:\"陛下,现场发现了引爆装置,但菲茨罗伊少爷的行踪不知去向。\"
\"他跑不远。\"女王打断他,指尖敲击着桌面上另一份密报,那是码头眼线凌晨送来的消息,称有华裔劳工集体登船。
\"去查利物浦的所有货轮,特别是开往美洲的。以及仔仔细细在矿场附近的码头搜索他的行踪。\"
她突然冷笑:\"还有,冻结菲茨罗伊家族在英格兰银行的所有资产。\"
警务大臣犹豫道:\"但从法律上说...\"
\"法律?\"女王抬起眼,翡翠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寒光,\"当他把钨矿送给反抗组织的时候,就该想到后果。\"
*
泰晤士河支流的一处废弃码头,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水面。
两艘货船静静停泊在岸边,船身吃水线很深,显然已经装满了货物。
许先生站在码头边,手指不停地敲击着怀表盖,目光在河面与小路之间来回扫视。
当马蹄声终于从雾中传来时,他紧绷的肩膀才稍稍放松。
\"你们迟了。\"许先生快步迎上马车,声音压得很低:\"女王的巡逻队已经封锁了主河道。\"
邵庭跳下马车,靴底碾碎了几片潮湿的落叶:\"现在来得及吗?\"
\"勉强。\"许先生指向第一艘船,\"那艘装的是钨矿和枪械,必须立刻启程。\"
他又指向第二艘,\"这艘是空船,按计划会往相反方向走,引开追兵。\"
河风突然变得急促,吹散了邵庭额前的碎发。
他转身看向西里尔,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在雾中如同两盏不灭的灯,永远沉默而忠诚地注视着他。
\"西里尔。\"
邵庭突然抬手,指尖轻轻抚上西里尔的脸颊,那道旧伤疤在他的拇指下微微发烫,像是烙印在灵魂上的罪证。
\"我宽恕你了。\"
西里尔的瞳孔猛地收缩。
\"我知道你手上沾满鲜血,\"邵庭的声音轻得像雾,却字字如刀,\"知道你在黑暗中挣扎了多久。\"
他的指腹摩挲过那道疤痕,\"所以,我宽恕你了。\"
河面突然掀起一阵浪,货船缆绳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西里尔喉结滚动,嗓音沙哑得几乎破碎:\"少爷......\"
\"从今往后,\"邵庭松开手,后退半步,\"不要再做我的仆人了。\"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精准地刺进西里尔的心脏。
他西里尔猛地抓住邵庭的手腕,皮革手套下的手指因为紧张而更加用力:\"不,我永远是少爷的仆人,我永远会追随少爷。\"
邵庭笑了,唇角勾起熟悉的弧度,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温柔:\"我们有两艘船。那艘——\"他指向空船,\"是引开追兵的。许先生会协助你逃脱。\"
许先生突然别过脸,假装咳嗽了一声。
\"而我,\"邵庭的指尖划过西里尔的手背,像最后一次确认他的存在。
\"要赶在前面运输货物。我需要你保护我。\"他加重语气,\"用那艘船引开他们。\"
西里尔微微屈膝,姿态如同宣誓:\"遵命,我的主人。\"
这个姿势让他的视线与邵庭齐平,灰蓝色的眼睛像暴风雨前的海面:\"但请允许我派两个人跟着您,我不放心您离开我的眼前。\"
\"货船上有青龙帮的人。\"邵庭摇头,发梢扫过西里尔的脸颊,\"等你们甩开追兵,再来与我会合。\"
许先生突然插话:\"我们该走了,潮水要退了。\"
西里尔起身时,邵庭突然叫住他:\"西里尔。\"
\"少爷?\"
\"你以后叫我邵庭吧。\"
西里尔怔住了。
晨雾在他们之间流动,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又看见煤窖里那个拉小提琴的自己。
\"少爷哪怕失去爵位,\"他轻声说,\"在我心里,也永远是高贵的少爷。\"
邵庭失笑,无可奈何的耸耸肩。
他一把搂住西里尔的脖子,在许先生错愕的目光中,狠狠吻上那双总是说出忠诚誓言的唇。
这个吻带着血腥气,像一场蓄谋已久的告别,又像是某种不甘心的烙印。
\"记得掩护好我。\"
分开时,邵庭随意地挥挥手,转身跳上货船。
他的背影显得格外轻松悠闲,仿佛不是逃亡,而是奔赴一场盛大的宴会。
“再见。”
西里尔站在原地,手套上还残留着邵庭的温度。
直到许先生拽着他的胳膊登上另一艘船,直到缆绳解开、船身摇晃着离岸,他才发现——
少爷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