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东区的黑市像一座巨大的蚁穴,蜿蜒曲折的巷道里藏着无数见不得光的交易。
邵庭披着深色斗篷,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而西里尔则走在他身侧,灰蓝色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手指始终按在腰间的枪柄上。
“少爷,您在这里要格外注意言行,这里的有的是不怕死的亡命徒。”西里尔低声说着,声音里带着一丝紧绷。
邵庭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安心继续带路。
西里尔曾经为女王处理过太多“脏活”,自然认识不少黑市上的线人。
他们穿过几条狭窄的巷道,最终停在一家不起眼的铁匠铺前。
铺面破旧,招牌上的油漆早已剥落,隐约能辨认出“史密斯铁器”几个模糊的字样。
西里尔上前,用指节在门板上敲了三下,停顿,再敲两下。
门缝里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们。
“西里尔?”门后的声音沙哑而警惕,“我以为你已经不干这行了。”
“开门,杰克。”西里尔的声音冷得像冰,“我们有生意要谈。”
门缓缓打开,露出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脸上布满刀疤,一只眼睛浑浊发白,显然是瞎的。
“这位是?”杰克眯起仅剩的那只眼睛,打量着邵庭。
对方虽然遮住了大部分面容,但身上的气质是很难掩盖住的,而且虽然眼前人很克制,但难掩他和西里尔的亲密,那必然是......
“我的雇主。”西里尔简短地回答,语气不容置疑。
杰克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牙:“哎呀,稀客啊,菲茨罗伊少爷。”
邵庭挑眉,没想到自己的身份这么轻易就被认出来了。
“看来你的情报网比我想象的广。”邵庭轻笑,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最近和女王走得很近。”
杰克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圆滑的说:“生意归生意,少爷。只要钱到位,我不管您是哪边的人。”
邵庭从怀中取出一张清单,推到杰克面前:“这些,能弄到吗?”
杰克接过清单,仅剩的那只眼睛快速扫过上面的内容,眉头越皱越紧。
“后膛枪的零件、蒸汽机的传动装置、还有这个——”他的手指停在一行字上,“钨合金的枪管模具?”
杰克抬头,眼神变得锐利:“少爷,您这是在英格兰要造反啊?”
邵庭面不改色,从口袋里取出几袋金币,轻轻放在桌上:“我只是个商人,杰克。商人只关心利润,不关心政治。”
“究竟该怎么选,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
金币在烛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杰克的目光在金币和清单之间来回游移,最终,贪婪战胜了警惕。
“这些东西,说实话不好弄。”他压低声音,“最近码头查得严,东印度公司的人像疯狗一样盯着每艘船。”
“我再加三成。”邵庭淡淡道,“一周内,我要看到货。”
杰克的眼睛亮了起来,但很快又露出为难的神色:“少爷,这不是钱的问题,主要是风险太大了。”
邵庭轻笑,突然从怀中取出一枚印章——菲茨罗伊家族的徽记。
“认识这个吗?”
杰克点头。
“瑞福河边地有我置办货物的私人码头。”邵庭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货到了,直接运到那里,没人会查。”
“我会派人在那里和你对接。”
杰克犹豫了片刻,最终伸手接过印章,咧嘴一笑:“成交,少爷。”
离开铁匠铺后,邵庭和西里尔沉默地走在回程的路上。
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中仍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巷道的石板路上积着水洼,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
“少爷。”西里尔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您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
邵庭的脚步微微一顿,但很快又继续向前:“当然。”
“女王不会放过您。”西里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东印度公司、议会、甚至那些您曾经周旋的贵族……他们都会把您撕碎。”
邵庭轻笑,伸手拂过路边潮湿的砖墙:“西里尔,你觉得我怕死吗?”
西里尔没有回答,但他的呼吸明显沉重了几分。
“我已经选好了墓地不是吗。”邵庭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连碑文都想好了。”
西里尔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让他疼。
“您答应过我。”西里尔的声音沙哑,灰蓝色的眼睛里翻涌着压抑的情绪,“您答应过,让我一直陪着您。”
邵庭看着西里尔,突然笑了。
他伸手抚上西里尔的脸颊,指尖轻轻擦过对方紧绷的下颌线。
“西里尔,你真是个傻子。”邵庭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我答应的是‘让你一直陪着我’,可没答应‘我会一直活着’啊。”
西里尔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这句话刺痛了。
邵庭凑近,额头抵在西里尔的肩上,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但至少……在我还活着的时候,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对吧?”
西里尔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缓缓点头。
“很好。”邵庭直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们现在得抓紧时间了。”
他转身继续向前走,背影在昏暗的巷道里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带着某种决绝的坚定。
西里尔站在原地,看着邵庭的背影,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攥住。
他的少爷……
正在一步步走向他无法阻止的结局。
*
夜色深沉,月光被云层遮蔽,只有零星的火把照亮瑞福河边地的私人码头。
邵庭站在岸边,看着工人们将一箱箱货物从船上卸下,再悄悄运进早已准备好的仓库。
许先生站在他身侧,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一切。
“邵少爷,您真的想好了?”许先生低声问,“一旦这批货运出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邵庭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头望向远处的海平面。那里,东印度公司的巡逻船像幽灵般在黑暗中游弋。
“许先生。”邵庭突然开口,声音平静,“您知道吗?我父亲生前常说,人这一生,总有些事情,明知会死,也要去做。”
他转头看向许先生,琥珀色的眼睛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这就是我的‘有些事情’。”
许先生沉默片刻,最终深深鞠了一躬:“华国会记住菲茨罗伊家族的牺牲。”
邵庭轻笑:“不必记住我,记住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就好。”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这批货要抓紧运走,史密斯子爵已经拿到了开发权,再过几天,他的人就会正式进驻矿区。在那之前,我们必须把现有的钨矿全部转移。”
许先生皱眉:“可之后呢?一旦开采开始,他们迟早会发现矿脉的真实储量。”
“那就让他们开采。”邵庭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我会想办法偷走他们提炼好的钨矿,亲自运到安全的地方。”
许先生猛地抬头:“太危险了!如果被发现——”
“如果被发现,我必死无疑。”邵庭平静地打断他,“但如果成功……我会跟着这批货一起回故国。”
许先生怔住。
邵庭看向远处的黑暗,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在英格兰活了十九年,却从未真正踏上过故土。如果能活下来,我想去看看父亲口中的江南水乡。”
许先生的眼眶微微发红,最终重重地点头:“好,我会安排接应。您负责制造混乱,我会趁机把货运回国内。”
邵庭满意地点头,转身走向马车。西里尔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灰蓝色的眼睛在夜色中格外锐利。
“都安排好了?”邵庭问。
西里尔点头:“货会分三批运出,路线已经规划好了,女王的人暂时查不到这里。”
邵庭登上马车,靠在窗边,望着窗外渐渐远去的码头,突然开口:
“西里尔,如果有一天我死了……”
“您不会死。”西里尔打断他,声音冷硬。
邵庭笑了:“我是说如果。”
西里尔沉默。
“如果真有那一天。”邵庭轻声道,“记得把我葬在选好的墓地里,碑文就用那句诗。”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别哭。”
西里尔的手指攥紧了缰绳,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马车在夜色中渐行渐远,码头的火光最终消失在视野里。
而远处,黎明的第一缕曙光,正缓缓撕开黑暗的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