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眉元尊的指节叩在桌面上,声音沉得像闷雷滚过云层。
杨十三郎不停地咽下口水,压住一直往上冒的苦水……
"仙胞若带狐族印记出世,雷部必以‘血脉污染’为由诛杀阿槐。"
他枯瘦的手指捏起阿槐咳出的那枚铃舌——赤金色的,边缘还沾着一点血丝,"但阿灼那丫头,早给自己留了退路。"
杨十三郎的右手猛地一颤,掌心的焰纹灼得发烫。
桌面上,白眉蘸着金罗的药汁画出的火狐族秘阵正泛着微光,七枚星位中,摇光星的位置赫然对应着阿槐锁骨上那道发红的疤痕。
"这不是普通的铃铛残片。"
白眉的指甲刮过铃舌表面的裂纹,"是阿灼的本命法器「焚天铃」的一部分。蚀月夜,她自碎法器,把记忆分成七百二十份,缝进了每个被她救过的人体内。"
药汁在桌上蜿蜒成河,倒映出杨十三郎苍白的脸。
他突然攥紧右手——焰纹的灼痛炸开一段陌生的记忆:阿灼右爪的焰纹裂成七百二十点星火,每一粒都精准地飞向不同方向。
"阿槐那天冲上去的时候,也接到了一粒。阿槐是仙胞的具现体,非比寻常……"
白眉的声音忽远忽近,"他锁骨上的摇光星疤,能引动其他被缝入记忆的人。"
窗外忽有雷声滚过。杨十三郎低头看向掌心,焰纹灼出的幻影里,阿灼的虚影正对他做口型。
他凑近去听,却只捕捉到半句消散的尾音:"……要听铃铛响。"
七把叉突然撞开门,怀里抱着一堆沾泥的布料:"阿布掌柜疯了!他在拆自己的铺子!"
白眉元尊哼了一声,药汁画的星阵突然腾起青烟。
"告诉那裁缝,"
白眉的袖子扫过桌面,星阵化作灰烬,"要补天,先得拆自己的线。"
阿布的裁缝铺里,线轴滚了一地。
他站在屋子中央,手里攥着一件褪了色的儿童破袄——袄子心口处烧焦的窟窿边缘,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修补的痕迹。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在他微微发抖的手指上。
"三百年前,她就是用这块皮裹住我的。"
阿布轻声说,指腹抚过袄子内衬那圈赤金色的绒毛,"我烧得糊涂,只记得有人把我裹紧了,说‘小乞丐,要活到穿新袄那天啊’。"
杨十三郎跨过门槛时,正看见阿布从破袄的夹层里抽出一根丝线——那线在暗处泛着诡异的磷光,像是一缕凝固的火苗。
"第一根。"
阿布将线头缠在银针上,针尖刺入自己左手腕,"得用救过命的这根开头。"
血珠顺着银针滚落,却在触及线头的瞬间被吸得干干净净。
阿布的脸色霎时白了几分,可嘴角却扯出个笑:"果然还认得旧主。"
七把叉蹲在墙角,把芝麻饼捏成了渣,他现在吃啥都没味道,苦味盖过了一切,没了胃口,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你、你真要抽干自己啊?"
"七百二十根线,七百二十个人。"
阿布又从箱底捧出本泛黄的名册,封皮上歪歪扭扭写着——往生录,"阿灼姐当年挨个儿缝的,现在该我拆了。"
杨十三郎突然按住名册:"雷部已经盯上红痕者,你抽线时会要了他们的命。"
"所以才得用这个。”
阿布踢开脚边的陶罐,里面泡着的天山雪蚕丝正渗出淡蓝色液体,"抽线前先给补上替身丝——已经泡过忘忧散。"
他顿了顿,"疼还是会疼的,但死不了。"
屋外突然传来盔甲碰撞声。
阿布猛地推开后窗,夜色中隐约可见雷将的身影在巷口晃动。
"天亮前得抽完一半。"
他抓起剪刀"咔嚓"绞断半截袖子,露出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缝合痕迹——每道疤下都鼓着根凸起的青筋,"这些是阿灼姐当年给我续命缝的血管…现在正好用上。"
七把叉的芝麻饼"啪嗒"掉在地上。
阿布却笑了,针尖戳进肘弯一处旧伤:"第二根,给西坊卖炊饼的刘婆子——她家孙子是阿灼从火场里叼出来的。"
线头抽离的瞬间,远处某条巷子里传来一声模糊的痛呼。
阿布额角沁出冷汗,却哼起荒腔走板的小调——调子是阿灼当年补衣裳时常哼的。
杨十三郎的焰纹突然灼痛。
幻象中,三百年前的阿灼正蹲在雨里,用染血的爪子把线头塞进昏迷小乞丐的伤口。
"笨啊,"幻影里的狐狸嘟囔,"线头留外头,以后才好拆。"
近几日鬼市的雾气里,有浓重的硫磺味。
阿布咬着银针,左手小指已经抽得半透明。
线轴在他脚边滚成乱麻,每根丝线上都沾着一点暗红的血珠——那是从七百二十个红痕者身上抽离记忆的代价。
"第三十二根,"
他哑着嗓子念名册上的名字,"东街棺材铺李二,阿灼姐从弱水漩涡里拽出来的。"针尖刺进自己锁骨下方,抽出的灵丝泛着铁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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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口突然传来"咔嚓"一声瓦片响。
七把叉正蹲在屋顶放哨,发出警告:"雷部的狗鼻子来了!"
阿布头也不抬,甩手将刚抽出的灵丝抛向空中。
丝线"嗤"地燃起幽蓝火光,映出十丈外三个雷将的身影——他们腰间挂的锁魂罗盘正疯狂旋转,指针却像没头苍蝇似的乱颤。
"金罗的赤焰金砂起效了。"阿布冷笑。
他早让所有红痕者耳后抹了药膏,那玩意能叫雷部的法器闻不出狐息。
领头的雷将一脚踹翻馄饨摊,罗盘"啪"地砸在地上。
"妖术!"他咆哮着拔出青玉尺,"给我烧了这铺子!"
阿布突然抓起案上的茶壶泼向门外。
水珠在半空就凝成冰针,将最先冲进来的雷将钉在原地——壶里装的是玄冰狱的寒髓,专克雷火。
"第三十三根,"阿布趁机又抽出一根灵丝,这次疼得闷哼一声,"南门卖花的哑女..."
后窗突然炸开。另一个雷将破窗而入,刀刃直取阿布咽喉。
"叮"的一声,朱风三棱刺架住刀锋,一脚窝心脚,把雷将原路踢了回去……
阿布已经抽到了第四十九根。
他的右臂现在像块透光的琉璃,能看清里面游走的灵丝。
"再拖半刻钟。"
他咬着牙把线头系成结,"等我把西城隍庙那群乞丐的线抽完,雷部就是把鬼市翻过来也找不到他们了。"
话音未落,整条街的灯笼突然同时熄灭。
黑暗中有羽翼破空声——是雷部刚刚驯养的蚀鸦,每只爪子上都抓着显形镜。
阿布猛地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最后一块完好的皮肤:"来不及了,直接抽主脉!"
银针即将刺入的刹那,远处巨灵山方向传来一声闷雷。
所有蚀鸦突然集体转向,朝着雷声飞去——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召唤走了。
土地公的酒坛"咣当"砸在地上:"乖乖...巨灵山仙胞在帮你们?"
阿布望着雷云翻涌的巨灵山巅,突然笑了:"不,是阿灼姐存的'后手'发作了。"
他看向自己半透明的手臂,"当年她救的第七百二十一个人...可是雷部玄罡真人的独女。"
子时的更声刚敲过第一响,阿布已经站到了鬼市中央的祭台上。
他的身体像一尊半透明的琉璃像,皮肤下的灵丝清晰可见——七百一十九根线已经抽尽,只剩下最后一根,缠在他的心脏上。
"这根不能抽。"杨十三郎按住他的手腕,"会要你的命。"
阿布笑了笑,从怀里摸出那顶小绒帽——用阿灼当年裹他的那块皮毛余料缝的,刚好能罩住阿槐的摇光星疤。
"我这条命本来就是捡来的。"
他把帽子扣在熟睡的阿槐头上,"现在还给阿灼姐,正好。"
巨灵山的方向传来雷声。
阿槐突然在梦中蜷起身子,锁骨间的疤痕迸出赤金光柱,直冲云霄。
光柱里浮动着细小的火星,每一粒都映着不同的面孔——七百二十个被阿灼救过的人,他们的耳后红痕同时亮了起来。
"站好阵眼!"土地公醉醺醺地踹开酒坛,用坛底残余的酒液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七星阵。
阿布走到摇光星的位置,银针抵住自己心口。
针尖刺入的瞬间,整座鬼市的地面开始震颤。散落在各处的火狐毛从四面八方飞来,在阵中央聚成个模糊的狐狸形状。
"最后一步。"
阿布的声音已经开始飘忽。
他扯出那根缠在心头的灵丝——线头上还粘着三百年前阿灼留给他的那块皮毛,"阿灼姐,这次换我裹住你。"
丝线没入虚影的刹那,巨灵山巅劈下一道青雷。
电光精准击中阵眼,将满地狐毛烧成赤金色的熔浆。
熔浆翻滚着塑形成铃铛轮廓时,阿布的身体像沙堆般开始崩塌。
"名字..."他透明的嘴唇翕动,"要念完..."
杨十三郎抓起往生录,开始嘶吼着念诵那些被血渍模糊的名字。
每念一个,就有粒火星从铃铛雏形上炸开:
"西坊棺材铺李二!"——铃身浮现火狐叼着小孩爬出弱水的画面。
"东街哑女荷花!"——铃耳显出阿灼用尾巴替哑女挡雨的背影。
"雷部玄罡之女玄霜!"——整只铃突然剧烈震颤,这是唯一被朱砂划掉又偷偷补上的名字。
念到第七百一十九个时,阿布已经只剩个轮廓。
他颤抖着把手伸向阿槐,孩子锁骨间的光柱突然分出一缕,缠住他即将消散的指尖。
"还有...最后一个..."阿布的气音散在风里,"小乞丐...阿布..."
这名字念出的瞬间,铃钮上最后一道裂缝终于弥合。
焚天铃"铮"地一声自鸣,音浪震得全场人耳膜生疼。
雷将们的显形镜在这声铃响里齐齐爆裂。
他们惊恐地看到,镜片折射出的不是妖气,而是自己当年被阿灼从蚀月渊救出的画面——原来所有雷将都曾是受恩者。
阿布最后看了眼成型的焚天铃,透明的手指做了个穿针引线的动作。
"针脚...这次没歪..."
夜风卷过,祭台上只剩那顶小绒帽,和铃身上新刻的一行小字:
"被记住的,永远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