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吾父嘉靖 >  第73章 臣子刚烈

东屋书房中。

翁万达作揖致歉,神色泰然。

却是引得吕本、闻渊、詹荣三人脸色俱变。

闻渊更是面有急色,眼带不满:“仁……!”

他未曾将翁万达的字念完。

吕本就已经轻叹一声,伸手拦住了闻渊。

这位气恼于翁万达言行的吏部尚书,只能恼火的瞪向吕本,而后重重一挥衣袖,转过身去。

吕本则是目光闪烁,脸色凝重的看向闻渊:“仁夫当真不思乡邻之难?我东南数省,北起浙地,南至闽粤,自古便无中原地理,皆多山少地,民生疾苦,唐宋以前更是南蛮毒瘴之地。”

此刻。

这位内阁辅臣,好似痛心忧虑,连连长叹。

“幸我乡民,自古便与天地斗,不惧艰难,开山修路,挖山造田,育我等儿孙。而今船下西洋,近可捕鱼,远可商贸,千辛万苦,得几分薄利,养家糊口。”

“仁夫亦是长于闽粤,知民生疾苦,晓百姓不易,难道忍心我东南黎元茹毛饮血?千里华地,不闻读书声?”

翁万达眉头微皱。

长久以来,他对东南的事情,多有回避,便是因为吕本说的这些事情。

如今吕本再提。

自己又如何能不触动?

可是啊。

翁万达亦是轻叹一声,拱手执礼,礼敬吕本:“汝立所言,东涯岂能不知?多年来,东涯为官边陲,劳心王事,却从不敢忘乡邻百姓。东涯读书入仕,惟愿国家太平、百姓安宁,惟此二事,东涯子夜难寐,观星望月,苦我东南黎元。”

吕本见机,眉头一挑,快言急语道:“仁夫既有挽臂乡邻故土之心,如今又岂能避开海策而不见?如何能坐视中枢夺我乡民之利?身居庙堂却漠视天家断我东南黎元生路?”

翁万达心中一震。

他目光中多了几分迷茫和异样。

在吕本注视下,翁万达推开屋门,后退了两步。

“仁夫?”

吕本面露不解。

翁万达则已经目光清明一片:“阁老,此事当真要一并而论?且不分青红皂白乎?”

吕本心下一沉:“仁夫这是何意?”

翁万达看向三人,意志坚定,双手拱拜紫禁:“我东南黎元艰苦,乃为山多地少、骤风大浪频生,非禁海开海所致!”

“东涯亦是从闽粤走出来的,安能不知,东南海外三帆之上船只无数,载货压仓,通航西洋。”

吕本脸色逐渐凝重。

翁万达却是言辞依旧。

“东涯敢问阁老,我东南黎元,本就穷苦艰难,岂有大船做东出海?”

“东涯再问阁老,国家海禁百年,三帆以上船只不可下海,未曾禁百姓渔船出海捕鱼,如何夺百姓之利?”

“东涯更为不知,我东南商船载货出海,货通西洋,得利者究竟又是何许人也?”

“阁老,敢问在列位心中,我东南黎元百姓,又究竟是何许人也!”

“是那面朝黄土背朝天、汗如雨下的农夫老朽,还是居华舍、食精露、出豪车、入丝竹之辈?”

此刻。

翁万达将压在心中多年的问题一并问出。

而这也是他和面前这些人的不同之处。

这些人已经忘了东南黎元百姓究竟是哪些人。

他们只觉得,他们这些人才能代表东南子民。

那东南那些居土屋、足无靴、子无学、女卖身的人,又算是什么?

吕本面色剧变,满脸阴沉一片。

闻渊更是怒不可止,沉声呵斥道:“翁仁夫!你便是这般说话的?!”

翁万达看向对方,多年边陲经历,让他有着多了一副读书辈不曾有的狼顾鹰视,摄人心魄:“闻尚书!民非民,臣非臣,国家岂可长安!”

是日。

吏部尚书自少保府甩袖怒目而去。

内阁辅臣吕本面色铁青,哀叹连连,扫兴离别。

同一日。

莱州府满天阴云。

胶州城自正午起,便是黑云压城城欲摧,风雨欲来之象。

当莱州知府张祥抬着知府依仗,行至城北三十里处,未见胶州来人迎接。

再至城外十里长亭处,亦不见地方官府出城迎接。

至城门下。

只见胶州胥吏发放米粮,赈济百姓。

入得城中,便见土木大行,工匠皆往州仓重建。

自己这是不受胶州待见了?

张祥压着心中的怒火,快马加鞭,催促依仗急行,终于是赶到了胶州知州衙门。

“来者何人!”

方一下马,正欲登上衙前台阶。

张祥便被两名身着劲服的锦衣卫官兵持刀拦下。

本欲开口训斥的张祥,抬眼一见阻拦者腰间所悬牙牌,顿时满心怒火强压下。

“本官,钦点莱州知府,张祥。”

“奉山东骆颙抚台之命,前来胶州察闻民情!”

张祥以为自己自报家门,今日便可入了这莱州府治下胶州知州衙门。

却不想,那锦衣卫浑然不顾。

“取了官身牙牌,候在此处,待我等禀明了宪台再说。”

怒火噌的一下再次冒出。

一番折腾之后。

张祥终于是万千怒火化作无尽苦涩,站在了胶州知州衙门公堂上。

“你便是莱州知府张祥?”

早已知晓张祥今日到来的高拱,穿戴官袍乌纱帽,高坐公堂之上,手握惊堂木,俯瞰着面前的这位一府府尊。

张祥昂首而立,眼里多了几分针锋相对:“好叫左佥都御史知晓,本官便是皇上和朝廷钦点的莱州知府!”

左佥都御史是正四品的官。

一府知府同样是正四品官!

同样是皇帝和朝廷任命,高拱不过是多了一个钦差的名头,可自己还是一府府尊,一府数州、县的父母官呢!

高拱却是冷笑一声:“张知府这一趟去往济南,可曾寻到助力解困了?”

张祥面色顿时一变。

“本官实在不知左佥都御史何故此言。”

“寇犯胶州,本官奉命抚台,巡察莱州诸县,巡营各处卫所,不敢有一日耽误,今日前来胶州,是奉了抚台之命,是为了我莱州府治下胶州百姓!”

高拱冷哼一声。

嘭的一声。

惊堂木炸响。

转眼间。

高拱已经满目冷冽,双眼浮现杀气:“骆颙?不过一省巡抚尔。本官奉的是皇上的旨意,朝廷的命令!”

一声冷喝。

高拱看向左右。

“来人啊!”

“将此渎职懈怠的莱州食禄蠹虫……”

“给本官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