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杰站在电业小区的老楼道里，鼻尖萦绕着各家飘来的酱肉香。
母亲魏芷荣被王婶拉着胳膊，从单元门挤进来时羽绒服帽子都歪了："小杰他婶子，我就说你家小子有出息！
上回电视里看见沈宏毅厂长讲话，我跟老周说，那眉眼不就是咱楼里那个总帮我搬煤气罐的小崽子？"
"王婶您坐。"沈杰接过她手里的竹篮，里面装着用红布包着的腊肠，"这是我从济州带回来的海米，您拿回去熬粥。"
"哎使不得！"王婶慌忙去拦，却见沈宏毅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面粉："老嫂子你就收着，咱这楼里谁家没帮过我们？
当年小杰出差跑业务，你家老周还把自行车借给他骑了半个月呢。"
楼道里的人越聚越多。
张叔举着两瓶二锅头挤进来："小杰，你爸说电子厂要招技术员？
我家二小子正好大专毕业......"
"张叔您放心，招工简章下周贴楼道公告栏。"沈杰笑着应下，目光扫过墙皮剥落的墙面——那道他初中时爬墙摘枣留下的划痕还在，此刻却被邻居们的棉袄蹭得发亮。
他摸了摸内袋里的对戒盒，金属边缘硌得掌心发疼。
母亲说过，等给街坊拜完年就去蒲湖，可这架势......
"小琴怎么没来？"刘奶奶拄着拐杖挤到最前面，枯瘦的手攥住沈杰袖口，"上回在菜市场见着她，那闺女给我挑的青菜嫩得能掐出水。"
"奶奶，雅琴去姑姑家了。"沈杰蹲下来，替她理了理围脖，"等会我带她来给您磕头。"
"好，好。"刘奶奶浑浊的眼睛亮起来，"那丫头手巧，上回给我补的毛线衫，针脚比我亲孙女还细......"
"妈，爸。"沈杰趁乱拽了拽魏芷荣的衣角，"要不咱们把东西分完就走？
雅琴说中午想吃煎饺。"
"急什么？"沈宏毅端着刚出锅的炸春卷过来，"你刘奶奶三年没见你，说两句话怎么了？"他冲邻居们扬了扬盘子，"都趁热吃，自家炸的，没放添加剂。"
油香混着人声在楼道里炸开。
沈杰望着母亲被拽去看王婶新孙子的照片，父亲被张叔拉着聊电子厂销路，突然想起前世这时候——他正蹲在伍芷清宿舍楼下等她，手里捧着省了半个月生活费买的玫瑰，根本没注意到父亲在医院走廊咳得直不起腰。
"叮——"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沈杰借故去阳台接电话，冷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
是陈景明："杰子，我和建辉在蒲湖呢！
你不是说要来？
湖面结了冰，建辉非说要学冰钓......"
"马上到。"沈杰看了眼客厅里还在寒暄的父母，对着窗户哈了口气，"我把爸妈送回家就来。"
半小时后，他开着那辆二手捷达停在蒲湖风景区门口。
雪停了，阳光在冰面上碎成银片。
陈景明裹着军大衣冲他挥手，李建辉正踮脚够卖的三轮车："大爷，来个最大的！
要粉色的！"
"建辉你疯了？"陈景明拽他后领，"雅琴不吃甜的你不知道？"
"我乐意！"李建辉甩开他的手，把二十块钱拍在车斗上，"杰子和雅琴谈恋爱那会，我替他送了二十回情书都被退，买个还不行？"
沈杰刚关上车门，就见李建辉举着蓬松的粉色跑过来，发梢沾着雪："杰子你看！
这云似的......"
"给我。"陈景明突然扑过去，张开嘴咬掉最上面的尖，"谁让你说我没拦住？"
"我操你......"
两人追着在冰面上打滑，碎屑落在雪地上，像撒了把粉色星星。
沈杰靠在车边笑，手机又响了——是海明远："沈先生，姜小姐让您来雀山别墅。
她说......"
"我知道了。"沈杰看了眼时间，11:20，"十分钟到。"
陈景明追累了，扶着膝盖喘气："你又要走？"
"雅琴姑姑找我。"沈杰扔给他车钥匙，"我爸妈在家，你们中午去我家吃煎饺，我让我妈多包点。"
"得嘞！"李建辉舔着嘴角的糖渣，"正好尝尝婶子的手艺，上回你带的酱牛肉......"
话没说完，沈杰已经钻进车里。
发动机轰鸣声中，他透过后视镜看见两个大男孩还在冰面上互相推搡，突然想起前世毕业季——那时候他也这样和陈景明在操场打球，以为人生还长，以为伍芷清会是永远的光。
雀山别墅的铁艺门缓缓打开时，沈杰闻到了钢琴声。
是《月光奏鸣曲》的慢板，清泠的音符像雪水漫过心尖。
他顺着声音走到客厅，就见姜雅琴坐在黑色三角钢琴前，姜映瑶坐在她右侧，两人手指在琴键上翻飞。
姜雅琴穿月白毛衣，发尾垂在椅背上；姜映瑶着墨绿丝绒裙，腕间翡翠镯子随着动作轻响。
曲子结束时，沈杰才发现自己站在门口出了神。
姜雅琴回头，眼睛弯成月牙："你来了。"
"沈先生。"姜映瑶摘下珍珠耳坠放在琴盖，"雅琴说你懂琴？"
"小时候学过两年。"沈杰走到琴边，指尖轻轻碰了碰琴键，"刚才那段......"
"是雅琴改的谱子。"姜映瑶打断他，"把第三乐章的急板改成了柔板。"她抬眼时，目光像手术刀般锋利，"她总说太快的曲子容易让人慌。"
姜雅琴忽然站起来，碰翻了脚边的保温杯。
热水溅在地毯上，氤氲出个深色的圆："姑姑，我去给沈杰倒茶......"
"不用。"姜映瑶按住她手背，"你上楼把我上次说的那本《巴赫平均律》拿下来。"
姜雅琴张了张嘴，最终点点头。
她经过沈杰身边时，他闻到了熟悉的茉莉香——是她常用的护手霜味道。
等楼梯传来脚步声，姜映瑶才从沙发缝隙里抽出个丝绒盒："大年初一，本该我给小辈准备红包。"她推过来一张银行卡，"但有人答应给我送的枣泥酥，到现在都没影子。"
沈杰脑子"嗡"地一声。
上回姜雅琴提过，姜映瑶每年初一都要吃老家的枣泥酥，他当时忙电子厂融资，转头就忘了。
"我......"
"别急着解释。"姜映瑶打开丝绒盒，里面躺着对翡翠耳坠，绿得像浸在春水里，"雅琴说你救过她三次。"她指尖敲了敲银行卡，"第一次在图书馆，她低血糖晕倒；第二次在暴雨里，她没带伞；第三次......"
"在医院。"沈杰喉结动了动，"她继母住院，我帮她办的手续。"
"对。"姜映瑶忽然笑了，"所以我让人查了，这张卡是去年你借她的钱，一分没动。"
沈杰盯着那张银行卡，后颈冒出薄汗。
他确实借过十万给姜雅琴应急，后来她要还，他说等她考上研再提。
"今天喊你来，是想请沈叔叔沈阿姨中午来吃饭。"姜映瑶把耳坠推到他面前，"两家人总该见个面。"她从包里掏出个红信封，"这是给你的压岁钱——雅琴说你小时候总羡慕同学有红包。"
沈杰接过信封，触感沉甸甸的。
他正要推辞，姜映瑶已经站起来："对了，雅琴的继母......"她顿了顿，"是她亲妈。"
楼梯传来脚步声。
姜雅琴抱着书站在转角，发梢沾着楼上暖炉的热气。
沈杰望着她泛红的耳尖，突然想起上回在医院，她守在病床前整宿没睡，却笑着说"继母对我很好"。
"姑姑，书找到了。"姜雅琴把书放在琴上，目光扫过沈杰手里的红信封，"你们聊什么呢？"
"聊中午吃什么。"姜映瑶整理着袖口，"沈杰说他妈妈包的煎饺最香，咱们去接沈叔叔沈阿姨来家里吃。"
沈杰看着姜雅琴眼睛亮起来的样子，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落在别墅的琉璃瓦上，像撒了层细盐。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对戒盒，突然觉得，有些真相，或许该等雪停了再问。